【番外篇·小胖丫】

　　壹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東郊縣下面壹個不知名的小村子卻不似往日那般寧靜祥和。自打有這個村子到如今，似乎從未有這般熱鬧過！村子裏都傳開了，說是今天早上竟有個大人物來到了這裏。
　　村民們自打出生起就從來沒見過這麽大陣仗，都來看熱鬧，就連那許久沒有出門壹趟的老太太，都顫顫巍巍的出來要看看村子裏到底來的是個什麽人。
　　過了晌午，這事兒就已經傳到村外去了，以至於整個下午，村裏來了不少縣城其他村兒裏的人，不過大多都是年輕的小夥子和年輕姑娘們，尤其是年輕姑娘，壹個個穿起了最漂亮的衣裳，心裏想著說不準能被哪個帥氣的城裏小夥子相中，把她從這窮地方領出去……
　　此刻，村後山的壹個小樹林兒裏，卻有幾個孩童在相互追逐打鬧著，仔細壹看是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在前頭跑，壹個穿著紅布衣和黑褲子的小胖丫頭在後面氣喘籲籲的追著，衣服上那好幾處補丁極為顯眼，壹看妳就是窮人家的孩子。
　　不過這小丫頭追著追著，似乎有些跑不動了，腳步也時緩時急的，忽然像是絆到了什麽，壹個翻身就摔到了地上，還滾了兩滾，竟不再動彈了。
　　幾個跑在前頭的孩童看到身後女孩兒的樣子，壹下子都懵了，尤其是其中壹個拿著小紅旗兒的小男孩兒，臉上都是泥土，壹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向女孩兒摔倒的方向瞧著。
　　另壹個小男孩兒跑到了他的身邊，臉色都有些白了，說道：“柱子，胖丫不會真摔壞了吧？”
　　那個手拿小紅旗的男生看了半天，也瞧不出個眉目，撓撓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咱還是過去看看吧？”
　　說著，又跑過來壹個穿著背心的小男孩和另外壹個梳著倆小辮兒的女娃子，幾個人向著他們口中的胖丫那邊跑了過去。
　　“餵！胖丫，妳咋的了？能聽到我說話不？沒事兒吧？摔哪了？”當先那個拿著小旗兒的男孩兒看到胖女孩兒壹動不動的樣子，嚇得有些腿軟，心想不會真摔壞了吧，於是把手上小旗壹拋，人就彎腰要探探對方的鼻息。
　　可就在此時，那個胖女孩兒忽然眼睛壹睜，醒了！
　　只見她身子迅捷的壹起，接著抄起地上的壹物就跑到了壹邊，邊跑還邊叫喊著：“我贏嘍，我贏嘍！”
　　幾個孩童看到對方手裏拿著的那個小紅旗頓時傻眼！
　　……
　　天色將晚，幾個孩子也玩兒的疲了，結伴兒從後山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當先那個滿臉泥土的少年手裏拿著根木棍擺弄著，時不時還抽打壹下地面的石子，忽然男孩兒轉身倒著走，對著面前的小夥伴兒說道：“今天村裏來了好多人，妳們看到了吧？”
　　旁邊壹個男孩子插嘴道：“不止好多人吶，還有好多車子呢！”
　　另壹個穿著背心的小男孩兒憨憨的說了壹句：“俺爹說了，那車叫大奔！只有有錢人才開的起！”
　　拿著木棍的少年看了壹眼那個低頭不語的小胖丫頭問道：“胖丫，我看那些車好像停妳家門口了，咋回事兒？說說？”
　　胖丫頭擡頭看了壹眼身前不遠處倒著走的男孩兒，壹雙小眼睛不大，但是卻顯出不符合年齡的成熟世故，她神色有些復雜的說道：“我娘說是我爹回來了……”
　　“妳那個從來沒露面的爹？”穿著背心兒的男孩兒問道。
　　女孩兒撇撇嘴：“我娘是這麽和我說的？”
　　“他也跟著車隊壹起來的麽？”那個跟在他們身後壹直沒有開口的女孩兒忽然問道。
　　“好像是吧……”胖姑娘低低的說了壹句。
　　女孩兒沒有把她後半句說出來，其實她娘已經告訴她，正是女孩兒的爹爹把這些人和車帶到村子裏來的。
　　“那妳怎麽沒去陪著妳爹？”女孩兒又問。
　　“娘讓我出來玩兒的，爹有話要和娘說……”胖女孩神色有些失落的幽幽答道。
　　胖女孩兒之後壹路上便再也閉口不言了。
　　村口，幾個孩子道了聲別就各自回家了。
　　……
　　胖女孩兒心中有些害怕回家，那些車停在家門前，她忽然覺得曾經熟悉的家變得很陌生，越是靠近就越是忐忑，還有媽媽看那人的表情，胖女孩兒沒有見過媽媽那種神情，她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麽，只是覺得想哭……
　　娘讓她叫那個男人壹聲‘爹爹’，她不明就裏就喊了出來，可她心理不明白的是自己從出生起就沒見過自己的爹，原本她以為自己的爹爹再也回不來了，可誰知今兒早晨竟冒出壹個來。
　　記得娘親當場就坐地上嚎啕大哭，孩子傻眼了……
　　她不知道這些人和這些車還有最前的站的那個陌生男人怎麽就把娘給弄哭了。
　　直到後來從最前面的車裏又出來壹個人，女孩兒都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兒！
　　她第壹次看到城裏的女人，
　　壹身白裙
　　高挑的個子
　　肌膚雪白剔透
　　小孩子不懂什麽叫做美，胖丫頭只知道看著那女人的臉，好舒服……
　　就像第壹次過年吃著竈糖的感覺！
　　女孩兒牽著娘親的手，女人的手上還散發著蔥花和豆油的氣味，孩子從小聞到大，沒覺得有什麽，甚至還很喜歡！
　　之後胖丫瞪大了眼睛，因為她看到剛下車的那個女人竟拉著當先那個陌生男人的手，看著自家的房子似乎在說著什麽……
　　孩子感到娘親的手忽然抖得厲害！
　　胖丫頭慌了神，她問娘親這是怎麽了？
　　女人搖搖頭，沒回答，只是臉上的表情……
　　想到這裏女孩兒又哭了。
　　回家的路本就不長，孩子壹邊回想著早上發生的事情，壹邊抹著眼淚，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哭，可就是覺得不哭壹哭就憋得慌。
　　記得後來娘親讓自己先去找小夥伴玩兒，說有話要問那個男人，女孩兒似懂非懂，不過還是聽了女人的話，這壹玩兒就到了這個時候。
　　不過讓她覺得有些納悶兒的是，為什麽最後在她出門前，娘還特意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還緊緊抱住了胖丫頭，孩子的娘以前從沒這麽抱過她，女孩兒反而覺得怪不習慣的。
　　路過那個陌生男人的時候，胖女孩兒看了他壹眼，男人也看向了她，女孩兒覺得奇怪，看著男人的眼睛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而那個男人也挺有意思，就這麽看著這個半大點兒孩童，倆人大眼瞪小眼兒的瞅了半天，胖妞這才悻悻的跑遠了。
　　不知道那些人還在家門口不？
　　還差壹個路口的時候，女孩兒忽然想到。
　　前面就是自己的家了，胖丫頭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接著轉了個彎。
　　咦？這些車都還在？只是看熱鬧的人少了許多。
　　原本蹦蹦噠噠的女孩兒，腳步忽然放緩，有些狐疑的看著自家門口前停成壹大長排的汽車，心裏開始緊張起來。
　　門口站著兩個人，壹高壹矮。
　　胖丫頭心裏打起了鼓，等了半天看對方沒什麽動靜，她才慢慢鼓起勇氣挪著步子走到了自己家院兒門口，還要往裏走的時候，忽然門口的矮個子男的說話了：“小孩兒，妳要幹嘛啊？”
　　女孩兒身子激靈壹下子抖了起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說道：“我……我要回家……”
　　那高個的猛然想起來，好像早上老大進門的時候是有這麽個小丫頭片子，於是和身邊的矮個耳語了幾句。
　　“哦！這小孩子是大哥的？”矮個子忽然叫了起來。
　　“我估摸著像，大哥不是壹直說在鄉下有個女兒挺惦念的嘛！”高個子嗓音低沈的說道。
　　“妳這麽壹說，還真有可能。那咱……？”矮個男人望向了身邊的高個男子，抖了壹下眉毛說道。
　　“大哥家自己的事兒，咱別跟著摻和，剛才跑出去那個女的妳不也裝沒看見麽……”高個男的四下張望，接著小心翼翼的說著。
　　“妳別瞎說啊，大哥的脾氣妳也不是不知道！”矮個男的瞬間變得極為緊張，要不是高個男子身材實在魁梧，他恨不得直接就捂住對方的嘴。
　　“跟妳開個玩笑，還當真了？”高個子撇了撇嘴。
　　“去去去！不過妳說的還有點道理，就按妳說的來吧！”矮個男人白了對方壹眼，接著看向了仍在旁邊神色從容的小女孩兒。
　　他心中有些詫異，這小孩子怎麽看也就六、七歲，沒想到還挺有大將風度的，這麽大陣仗，壹點兒也看不出害怕，男人心下暗自點著頭。
　　“孩子，妳進屋去吧！”他對著壹臉戒備神色的胖丫頭說道。
　　女孩兒斜眼看了二人壹眼，沒說什麽，直接就往自己屋裏跑。
　　跑到壹半兒的時候，女孩兒忽然註意到了院子中的壹物！
　　那是壹輛三輪車，車子後面的車廂裏擺著幾張桌子，旁邊還擺著壹個白面案板，上面是大大小小各種鍋碗瓢盆什麽的，還有壹些剩下的面和香菜，用紗布罩著。
　　胖丫頭有點兒納悶兒，娘怎麽沒把這些收拾起來？
　　是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呢？
　　孩子收起了心中的疑問，向屋內走去。
　　胖丫頭個子矮，所以孩子的娘還特意在門把手下方又裝了壹個把手，胖丫頭勉強拉開了門，壹個邁步就走了進去，孩子壹進門兒不幹別的，先找水……
　　玩兒了壹整天，嗓子眼兒都要冒煙了。
　　踮起腳尖，從爐臺邊取下壹個水缸子，女孩兒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
　　“別碰我！”
　　這是女孩兒聽到那女人開口說的第壹句話……
　　她永遠忘不了當時的情景。
　　“小清，妳這是怎麽了？”屋內響起了另壹個男人的聲音。
　　“妳趕快把妳妻子追回來，快去呀！”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雖然言語中顯得十分焦躁，但難掩女人那極為動人的悅耳嗓音。
　　“怎麽妳壹見她，臉色說變就變了呢？”男人聲音有些顫抖。
　　“遠威，妳從沒跟我說過妳還有壹個妻子，早知道妳已經結婚了，我說什麽都不會和妳在壹起的！”女人說話間似乎十分後悔，只是嗓音悅耳至極，就算生氣時也讓屋外的胖丫頭感覺耳朵非常受用。
　　“結婚又怎麽樣！我今天帶妳來就是想讓她知道，她徐桂芬根本配不上我！小清……，只有妳，只有妳才配得上我劉遠威！”男人聲音震天響，女孩兒忽聽母親的大名，差點兒就嗆了壹口水。
　　“劉遠威，我壹直以為妳是壹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沒想到妳居然是這種人！妳孩子都這麽大了，妳就從來沒想著回來看看？還有妳自己在燕平城裏過著最好的日子，妳再看看妳老婆孩子這都是什麽生活條件！妳這樣對的起妳的良心麽？”女人言語有些激動。
　　“妳怎麽能這麽看我呢？老實說，我以前就是個混子，沒見過世面……。那徐桂芬上趕著追求我，壹開始我沒同意，後來也被纏的煩了才和她成親的。我對他沒感情，我不愛他！妳知道麽，我進城就是想躲開她！可當我在飯店裏打工第壹次看到了妳，我就發誓我壹定要娶妳！所以我才拼命的往上爬，直到現在這個位置！七年前我就想追妳，可害怕妳看不上我，現在我有錢了！我成功了！我還有了妳……。為了妳，七年了，我沒回來過壹次，我不敢告訴妳啊，可是我真心想娶妳，所以我現在鼓起勇氣坦然的告訴妳，我劉遠威就是要娶妳為妻，剛才我根她提離婚的事兒，妳也聽到了，我這就跟她辦離婚手續，離了婚馬上就迎妳進門，給妳辦壹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妳也不用擔心她們母女，錢我都帶來了！妳看都在這兒，這錢夠她們幾輩子花的，我沒有虧待她們啊，這難道還不夠麽？妳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都說了這麽多，妳還是不接受麽，啊？”男人壹口氣說了好久，說到最後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女孩兒站在屋外，整個人都似傻掉了壹般，端著杯子的小手不住的顫抖。
　　好長壹段時間的沈默……
　　“我沒想到妳是這麽冷血的壹個人……，我以前壹直覺得自己看人看得很準，可現在我覺得我錯了……”女人聲音清冷，緩緩地說道，但吐出的每壹個字都像尖錐壹般紮到了屋內男人的心裏。
　　“小清，是我錯了，妳聽我解釋！”男人聲音開始變得極為緊張。
　　“我要出國了……，伊斯曼音樂學院已經接受了我的留學申請，原本我已經準備不去了，但我現在改主意了，我想繼續追求我的音樂夢想，請妳尊重我的選擇……”女人的聲音很平淡。
　　“在國內壹樣可以追求妳的音樂夢想啊，我也不希望妳就是家庭主婦的！我可以給妳請經紀人，妳喜歡古典音樂，我可以幫妳出專輯，我現在就開個公司，我能讓妳當大音樂家、大明星！我還……”男人已經開始有點兒陷入了瘋狂，可是說到最後聲音卻戛然而止。
　　屋外的女娃娃端著水杯，她聽不懂女人說的話，只知道那人要出去壹個很遠的地方，至於那個什麽音樂學院，女孩兒就更記不住名字了，只記得‘音樂學院’幾個字。
　　“這麽久了，妳帶現在還不了解我麽？妳說的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離開這個讓我傷心的地方，更不想再見到妳，妳好自為之吧……”女人話語中透著淡淡的憂傷，她面對這樣壹個局面，主動的選擇了放手。
　　“妳別沖動，妳聽我……”男人還欲說些什麽，忽然屋外咣當壹聲響。
　　女孩兒此刻呆呆的望著自家的窗戶出神，地上壹個白色的搪瓷杯子在打著旋，水灑了壹地，濺濕了女孩兒的褲腳，而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壹個穿白裙子的女人從屋內急匆匆的的跑了出來，忽然看見了屋外的小女孩兒。
　　女人臉現震驚的頓時捂住了嘴……
　　女人很美，清麗而不艷俗，處處透著壹種高貴優雅的氣質，即便是在這破屋子內，也絲毫不影響其奪目的風采，反而讓小房子顯得別有壹番風韻。
　　女孩兒轉過頭來，看見了從屋內走出來的這個女子，卻顯得壹臉茫然。
　　白裙女子輕嘆了壹聲，撩起裙擺，撿起了地上摔倒的水杯，輕輕放在了爐臺邊，可女人沒有立刻站起身，而是彎腰握住了女孩兒那滿是塵土的小手，看著女孩兒身上的補丁，她微微有些動容。
　　隨即，女人似乎想到了什麽，立刻拿起了肩上挎著的素色皮包，從中取出了壹小沓鈔票，神情十分復雜，片刻後她將錢塞到了面前女孩兒的手中，女人聲音有些顫抖的說了壹句：“對不起……”
　　女孩兒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就像冷風吹過壹樣猛地清醒了過來，她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又看了看手中的鈔票，她忽然有壹種奇怪的念頭，看著女人精致的面龐，女孩兒驚訝的發現她想的居然是用自家的搟面杖狠狠的敲爛面前這張美麗無暇的臉！
　　嘩啦壹聲，女孩將手中的鈔票狠狠的扔到了面前女人的臉上，她此刻手中沒有搟面杖，卻有這壹沓錢，那女人的臭錢！
　　白裙女子驚呼出聲，瞬間站了起來。
　　她望向了這個頭頂還沒有到自己腰際的女孩兒，心中忽然產生壹種深深的恐懼感。
　　她分明能夠感受到那孩子的眼神中此刻充斥著的唯壹壹種情感，那就是……
　　恨！
　　白裙女子忽然覺著自己脊背陣陣發寒，她不敢相信這樣的感覺居然來自於壹個七歲的孩子。
　　女人慌亂的拾起地上散落的鈔票，勉強將其聚攏在了壹起，放到了側面的桌子上。
　　隨後女人沒敢再看向身前這個女孩兒的眼睛，而是匆匆的站了起來，向身後凝望了片刻，接著女人眼圈壹紅，捂住嘴快速奔出了房子！
　　女孩兒瞇起眼睛註視著女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家的門口，接著她轉過了頭，看向了那個早已站在屋內門口許久壹臉震驚的男人胖丫頭此刻的眼神冰冷如刀！
　　忽然門外傳來了鄰居李嬸兒驚慌的叫喊聲。
　　“不好啦！快來人吶！胖丫他娘投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