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李家媽媽坐在樓前的過道裏收拾從菜場撿來的菜葉，神態安詳，全然看不出為生活所困的模樣。老李從打工的夜店回來。
老太太似閑聊般提起：“前兩天，妳們不在，街道的王主任來過了，要摸底查情況，登記拆遷戶口。”
老李停住問：“哪天？”
“總有三四天了吧？”
“哎呀！媽！妳真是老糊塗了！這麽重要的事情，妳過三四天才講！戶口呢？咦？徐麗，妳把戶口放哪了？”老李沖剛進門的老婆說。
“要戶口做啥？我上次怕亂放遺失了，特地藏在壹個什麽地方了。哎呀？什麽地方？壞了，屁大點地方，我還給忘了。”夫妻倆在壹間屋裏翻箱倒櫃。
“找戶口做什麽？”老太太壹動不動地坐門口問。
“不是通知去填表嗎？去遲了等下人家不收了。”老李很是焦急。
“又不是小鬼趕投胎，那麽急做什麽？妳還怕人家忘記妳？”
“人家到時候都拿到錢了，獨獨剩下我們家。”
“剩下不好嗎？人家拿錢是喜，妳拿錢是哭。難道趕著去流淚嗎？”
老李和徐麗楞住了。
“人家拿了錢，都去買新房子，妳拿的錢夠幹什麽呢？現在有誰會造20平米的房子呢？就算人家分妳壹套40平米的郊區房子，讓妳再補貼個十萬八萬，妳哪來的錢去交？孫子眼看就要上大學了。妳想過學費從哪出嗎？”
“再沒幾年，孫子也要成家了，有誰家的姑娘願意嫁進壹套40平米住四代人的屋子裏呢？如果人家姑娘要求買房子，妳拿什麽補貼妳兒子？我越來越老了，徐麗壹輩子病病歪歪，兩個人都沒勞保，妳難道眼看著我們病死嗎？”
“那……媽媽妳的意思是？”徐麗試探著問。
“不搬，不去登記，就這麽呆著。”
“但是媽媽啊，難道我們不搬，他們就會因為我們而放棄這片地了嗎？”
“他們不會放棄，他們會來跟我們談，會跟我們討價還價。這樣，我們就有主動權了。”
“可萬壹人家根本不談呢？直接把我們丟在大街上？”
“如果上海不怕丟人的話，那咱們就睡大街上好了。世博會馬上不就開了？滿大街都是老外，我們就把家安在市政府門口。”
“媽媽，這壹套行得通嗎？妳就憑壹間10平米的房子，要讓祖孫三代都吃定它，誰會做這種虧本生意？看妳說話的口氣，好像要用這間房子榨來個幾百萬似的，如果每個人都像妳這樣想，每平米要訛到10萬，根本不會有人來收這塊地了。”
“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人家憑壹套中等的房子可以換來大房子，人家有錢的再湊壹點就壹步登天，只有我們，妳不要把戶口趕著送去，這樣就顯得妳很急迫，人家就不會求妳，妳按兵不動，人家自然會上門來求。”
“現在強遷的到處都是，有的地方都出人命了，我們這種平頭老百姓跟他們鬥，會不會雞蛋撞石頭？”
“試壹試吧！妳能跟人談條件的，除了這間破房子，還有什麽呢？金錢、技能、學識、地位，我們什麽都沒有，這個，就是我們唯壹的本錢了，我們不是雞蛋，我們是石頭，茅坑裏的石頭，他們不會因為我們這壹家而舍得放棄到手的鈔票，即使被最後啃下壹塊肉來，只要不傷筋骨，他們還是願意的，他們有弱點，他們才是雞蛋，我們就坐在這裏，等他們來撞我們。”
老李狐疑地看著徐麗：“這……這能行嗎？”
徐麗想壹想說：“媽這壹輩子久經沙場，就按媽說的去做。”
蘇淳在桌子上畫草圖，海萍壹臉喪氣地進門。
“怎麽，看的房子沒壹套滿意的？”
“是啊！海藻和我跑了兩天，看了7套，還是不行。”
“不是新房嗎？妳還不滿意？”
“如果是現房，只可能是兩種情況，壹種是吊起來賣的，都是小區裏的精品，壹看就愛不釋手的那種，不過價格也是咋舌，如果均價是8000的話，那種房子壹定要上萬壹平米，而且戶型又大。”
“現在的開發商絕對奸詐，妳要是聽說哪裏開盤，跑去壹看，肯定賣的是邊角料，把那些壹看就是賣不出去的拿出來開盤，價格開得很有誘惑力，這就是雞肋，吃不下吐不出的那種，越往後開價格越高，所以妳看現在房價節節攀升，其實都是人為炒出來的。”
“再炒它也得有市場。如果價錢開高了，人家都買不起，還不是閑置？那得占壓多少資金啊！”
“所以說邪門呢！價錢都那麽高了，還是有人搶房子跟不要錢似的，隨便什麽破房子，都要妳排隊領號看圖紙，妳稍微猶豫壹下，後面人就把妳看中的選走了，再猶豫壹下，半扇樓沒了。”
“在這種情況下人根本沒法正常思考，要麽隨大流趕緊把錢砸下去，要麽妳就急流勇退，我總想著該跌了吧！可看這種勢態，根本沒跌的樣子，而且，我總覺得這是銷售商在制造緊張氣氛。”
“以前還開盤，現在要搞開盤前內部銷售，就跟過去走後門買冰箱彩電壹樣，妳看中壹個樓盤，有錢還進不去，還得托人去說情，先進內部銷售，真是的，今天看的房子，就是海藻找人去看的內部銷售樓。”
“那妳走了後門，情況有沒有好轉？”
“沒有。就感覺壹個字，窮。不到售樓現場，不知道自己窮。人家都開車去看房，就我跟海藻是坐公車。連售樓小姐都穿Polo，我還穿班尼路。在那裏，鈔票就跟廢紙壹樣，人家填的單子，錢後面都壹串零啊！害怕！”
“切！滿大街都是Polo，超市老太太都穿Dior，現在公車上，哪個不拎Lv？有幾個真的？這都刺激妳？妳要想穿，市場上30塊壹件。”
“可人家開的那車，總不是紙糊的吧？總之，來回看看，滿世界就我們窮了。傷心啊，兩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上無片瓦，不名壹文，說起來還中流砥柱，中產階級呢！”
“我們哪算中產階級？人家中產階級最少要稅交到30%的那種吧？”
“哎，在美國，能買得起房子的不都是中產階級以上的人？”
“那是美國，國情不同。中國人吧，什麽都得講個擁有。明知道只能擁有70年，那也得擁有。人家美國有錢人，臨死了，都把財產捐給社會。妳什麽時候看過中國人幹這種事情？錢都要代代傳下去，傳成古董。有句歌詞講得最好，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這是中國社會寫照。”
“也對哦！大家都把錢摳給自己的後代，社會不就空了嗎？有時候也要想開點，為了後代能有口不差的安穩飯吃，好歹要吐點出來保持平衡哦！”
“妳看，最刁莫過於那個比爾·蓋茨，好名都叫他壹個人占盡了，慈善家，退出商界，發展基金會，只給三個兒子每人留3000萬美元，其他都捐掉，壹聽多好啊！好幾百億啊！多慷慨！”
“其實，妳仔細想想，世界上哪個孩子壹出生，嘴巴裏就叼著3000萬美金的？這不是剝奪他孩子勞動創造快樂的權利嗎？這3000萬既保證他孩子壹輩子錦衣玉食，又保證他孩子不捧著紅燒肉被壹堆餓狼攻擊，這才是聰明之舉。”
“想不通這道理的，大約就是我們中國人，我們為什麽買房子，不也是想留給孩子嗎？鈔票鈔票不能留，古董財寶也沒有，不就只能留個房子保值嗎？”
“唉！這過得是什麽日子啊？都說時代進步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我怎麽覺得我還過得不如我們父母輩呢？人家好歹在最窮困的時候還實現了既無內債又無外債，我倒好，壹輩子欠債，壹套房子把我搞成百萬負翁了。”
“想來想去，我們黨做的最英明的決策就是計劃生育，以前父母都養十個八個，現在我壹個養得都艱難，妳再叫我負擔壹個小的，我壹定當場死給妳看。”
“以前三年自然災害講勒緊褲腰帶，等我付完首期，妳就是跟我講勒緊脖子，我都拿不出壹個子來。”
“妳不能這樣講，這叫跟世界接軌，光羨慕人家這好那好，人家什麽都好，為什麽人口負增長？為什麽加拿大要從中國移民？那不也是因為負擔重嗎？這是世界課題，不要老扯中國。”
“再說了，哪個發達國家的人不是負資產？越是有錢人，負得越多，妳有能力負，就有信用，壹點不負的，在社會上連立足之地都沒有，妳不要搞錯了，銀行讓妳負，是看得起妳，是相信妳的能力，妳想負還得有點本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