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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囹圄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父親雷霆大怒,我和諸兒被押去了偏殿。父親雖好面子,但也沒有私下解決,這件事已被姜無止鬧到了盡人皆知的地步,實在無從隱瞞。

  父親暴跳如雷,抽出腰間佩劍,砍斷了案角,怒道:“妳們兩個禍水,就非要鬧些事情出來!……”他嘴裏的兩個禍水,壹個是我,壹個是半夏。

  我垂首跪在父親的殿上,聽他大聲地喘息,斷斷續續地咒罵,知道此時的他已經怒不可遏。“……枉顧人倫,彘犬不如!……”我沒有記下別的說辭,只有這兩句似曾相識,依稀記得自己也這麽罵過誰。

  最後,諸兒被罰了壹頓仗責。我雖沒挨皮肉之苦,但被禁足在桐月宮裏,從此不許踏出半步。

  我不作聲,也沒有哭。這是我料想過的結局,甚至是我希望過的結局。諸兒至始至終都沒有強辯半句,直到有侍衛拉他出去的時候,他深切地看著我,嘲我做了壹個口形:妳要信我!

  我強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決提,洪水般四溢出來。我咬著唇點了點頭,因為他每次都要說到我點頭為止,在我覺得那壹眼已是永別的時候,實在無法拒絕他,哪怕只是對彼此的壹種慰藉。

  諸兒看著我,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淺到我無法確定。

  我被人押回宮的時候,壹切看似照舊,卻又異樣的陌生。從此,宮墻四周守衛森嚴,侍女們也被遣散去了別處,身邊只留下壹個果兒照料衣食。果兒不用禁足,成了我和外界唯壹的聯系,但是她的自由也受了限制,走到哪裏都有侍衛形影不離的跟隨。

  桐月宮裏沒有梧桐,只有壹座高臺,可以望穿秋月。這宮原叫“望月”,為了和諸兒的“棲梧”湊成壹對,才改了“桐”字。不求鴛鴦雙死,但求梧桐共老。但這,也只是壹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而已。

  我壹個人枯坐榻上,絕望如蔓草般蓬勃而生,我害怕獨自壹人的夜晚,仿佛身邊每樣死物都會突然活動起來。只好讓果兒搬來,在我身邊打個地鋪。

  我半倚榻上,問道:“果兒,妳有喜歡的人嗎?”空空蕩蕩的桐月宮裏,聲音都變得虛無縹緲。

  “公主就是我喜歡的人。”

  “傻瓜,我是說男子。妳有喜歡的男子嗎?”

  “沒有。”果兒答得毫不猶豫。

  “妳正直韶華,怎會沒有懷春之心?我以前倒沒好好註意妳,妳也不要騙我。妳現在跟著我,沒有什麽好處的。”

  “沒有就是沒有,公主不用想著法子趕我了,我不會走的。”

  今天連果兒都對我特別強硬,我卻變得異乎尋常的軟弱。我嘆道:“不走就不走吧,路都是自己選的,後悔了也莫要怨我。”

  良久,果兒道:“公主後悔了嗎?”

  “沒有。”屋裏沈靜了片刻,似乎都在回味剛才這句話。我又道:“果兒覺得我錯了嗎?”

  “錯不錯的我不敢說,只覺得公主太累了。若是喜歡壹個人要這麽累,我寧可壹輩子也不要喜歡別人。”

  “原來我給妳做了這樣的示範。我若有妳壹半慧根也好,可惜……讓我重選壹次,我還是要喜歡的。”

  ……

  回音散盡,屋子裏安靜下來,等我再次喚她的時候,她已經睡熟了。夜裏有些涼,我取過諸兒的玄狐大氅帔在身上,他留在我宮裏的,還沒來得及帶走。這大氅上有他的味道,懷抱般擁著我,熬過沒有諸兒的第壹個夜晚。

  等果兒再次醒來的時候,我還是半倚在榻上的姿勢,她沒有感到驚訝,只是心疼地看著我,問我可有什麽需要。

  我道:“妳替我去看看諸兒好不好?我知道父親要斷了我和他的聯系,我也不需要妳為我冒險,只要打聽壹下就好。”

  “好吧,公主吃了飯我才去。”

  我勉強勾了勾嘴角,笑不出來。這丫頭也是個買賣人,以後的日子都是用我的正常作息來換她打聽到的消息。我曉得她是為我好,也多虧身邊有這麽壹個體己的人。我對她說:“我不會和自己過不去,但有壹樣,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許瞞著我。”她應了。

  果兒回來的時候說:“世子昨天挨了打,直打到皮開肉綻,公子夫人都來勸,主上才罷手。主上問他知錯了沒有,世子死活也不吭聲。又罰跪了壹夜祖宗牌位,今天早上已經虛脫了,剛叫人擡回去。”


  我“哎”了壹聲,又是淚流滿面,如今除了無謂的哭泣,已經束手無策。

  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輾轉難眠,那種疼痛無邊無際地放大開來,如同利刃剜心,苦不堪言。果兒常常被我的哭聲吵醒,見我壹人蜷縮墻隅,捧心而泣。

  我雖照著果兒的話,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但味同嚼蠟,夜不能寐,幾天下來已經形同枯槁。

  果兒偷偷收走了屋子裏所有可以尋短見的東西,我說:“妳不必這麽麻煩,我若想死,總有死的法子,誰也攔不住。可我答應過妳,也答應過諸兒。諸兒叫我信他,我雖不能盡信我們還有未來,但諸兒不止壹次這樣說了,我便要等等看的。”

  果兒是個機靈的丫頭,父親派的人看管的嚴格,她也不會硬碰硬,只乘著為我取膳的時候在廚房裏打聽諸兒的吃食。先前幾天還喝著傷藥,吃著流食,慢慢的藥就停了,但胃口還不見好。

  我對她說:“妳明日為我取膳的時候,若見到世子的人,便大聲說,公主要杏,開胃。”杏、信同音,我不知這話能不能傳到諸兒那裏,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只是情急之下亂投醫,再蠢的法子也要試試。

  果兒在廚房連喊了幾日,終於興高采烈地回來報我:“阿蘇今天見到我,說世子吃了杏,胃口好多了。今天世子那裏送去了好多酒菜呢。”

  我莞爾壹笑,這是幾日來第壹次發自內心的笑。壹想到諸兒也會打聽我的飲食,更不敢怠慢,即便沒有胃口,也要把飯菜全數塞進肚裏。

  ――――――――――――――――――――

  我抱著諸兒的玄狐大氅,苦苦挨過了壹個冬天。漆盒裏的龍涎已經所剩無幾,父親雖不會在用度上克扣我,但這樣珍貴的賞賜也不會再有。我不再奢侈地焚燒它們,而是常常拿出來把玩。我對氣味的記憶尤為深刻,這熟悉的味道陪伴了我和諸兒韶華最盛的時光,現在我便要在這烙印著溫暖回憶的香氣裏漸漸枯萎了。

  眼淚已經幹涸,我開始沒日沒夜地看書,這是父親仁慈的地方,他不會禁止果兒帶書給我,只要不是出自諸兒那裏。

  我在壹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壹卷遺失已久的竹簡,上面蒙了厚厚的灰塵。拿袖子擦拭幹凈,才發現是姑母的詩集。禁臠後宮,是壹個君夫人的本份,也是壹個詩人的悲哀。

  我開始細細品讀她的詩:……我心匪鑒,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小的時候我也讀過,只讀出她斐然文采下的辛酸,我不願平白受她的陰影,便不再讀。如今卻別有壹番滋味在心頭,每讀壹回,便要想起諸兒,想起他說,妳要好好的,妳要信我。

  那卷簡我常常拿在手上,到了開春,韋繩就斷了。

  我住的地方本來就清靜,如今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園丁們不再進來修剪,但花草依然茁壯,壹夜春雨,它們開始肆無忌憚地生長,生得雜亂無章,卻別有壹番天然的韻味,仿佛此處從來無人問津。

  我很少走出屋子,果兒說,墻外伸進來壹枝桃花,開得濃烈。

  又是喝桃花酒的季節了,我浸了壹壇,只是再無知己可贈。開蓋的時候依舊香氣撲鼻,我淺嘗壹口,卻沒有兒時嗆人的味道。我疑惑道:“不對,不該是這個味兒。”

  果兒說:“公主,這壹樣的酒,壹樣的桃花白芷,怎會浸出不壹樣的味道?”

  我點頭:“是喝的人不壹樣了。兒時什麽都是甜的,心也是甜的,自然受不了這樣的辛辣。如今,心已麻木,何況舌頭。”

  我開始喝酒,我只是想試試諸兒所說的口含桃花的滋味,但酒液滑過唇舌的時候,卻想起了他的熱吻。很多次,我在他嘴裏嘗到的都是這個味道。我並不想酗酒,但就是壹口接著壹口停不下來,喝到醺然耳熱,便越發身臨其境。

  好在我醉酒後也不鬧事,只是抱著諸兒的玄狐大氅昏睡。喝過這麽多苦藥都不管用,沒想到酒是良方。

  果兒開始斷我的酒,她說喝酒傷身。我道:“喝藥也傷身,還不都是壹樣的,喝酒還有些用處。”如今也算虎落平陽,接下來的日子都要仰仗這個丫頭,只好連哄帶騙,她才肯給我壹些。

  大半年都相安無事,父親漸漸放松了守衛。但我依然不能出去,更不能得到諸兒的只字片語。只是果兒能夠打聽到更多的消息,拿到更多的書。

  接下來是接二連三的喜事。

  到了夏末的時候,鄭國世子娶了壹位小國的公主。我不知道這是國政還是愛情,或者兼而有之。我和他雖未謀面,也算半個熟人。我們兩個人沒有走到壹起,總算還有壹個是幸運的,不然又是壹場悲劇。

  秋天的時候,諸兒連娶了兩房夫人。果兒傳話給我的時候毫不掩其憤怒:“主上依舊器重世子,世子對主上也是惟命是從,如今他重兵在握、在朝堂上講話也有分量。主上不但給他娶了那麽多夫人,還送了很多美女。世子他……他都照單全收。……只有公主您還被關在這裏。”

  我遞給果兒壹把篦子,她接過,替我梳起頭發來。女為悅己者容,如今我只著素衣青裙,頭發也常年披散著,只是保持幹凈而已。我擺弄著匣子裏蒙了塵的首飾,取出壹只墜著流蘇的簪子,當空畫圈。良久,緩緩道:“若是鳳協鸞和,又何必娶個沒完沒了。”


  我不太註意日子,直到身子明顯畏寒,才發現已是冬季。果兒說,外面已經下了好幾天的雪了。我想了想,道:“去存些幹凈雪水,明年我們煮茶喝。我若等死,還需壹段時日,總要找些事做。”

  原來已經壹年了,我好像在這裏過了壹輩子。可諸兒搖著我的肩頭說:“妳要好好的,妳要信我”,卻又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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