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姐弟

　　九溪玫瑰園有兩幢毗鄰臨湖的老別墅，哪怕在富貴紮堆的小區也聲名在外，其中壹棟是因為最早掀起九溪玫瑰園開挖地下室的先河，使得壹大批地下室如雨後春筍般屢禁不止，下有乾坤，可追隨者的“乾坤”多半是為了弄露天遊泳池，或者辦個酒窖娛樂室之類的，但那位鼻祖卻僅是為了造個地下圖書館，因為他家裏的書籍收藏實在過於浩瀚，業主被美譽攤書擁百城，筆名也是燕頷儒生，古稀老人是西泠印社的資深社員，收集了壹輩子的兩浙圖經誌乘和鄉邦掌故，尤精於董源水墨和金石篆刻，後來許多業主的地下室都被強制回填，最少也被罰了錢，唯獨這戶書香人家無人打擾。
　　鄰居的大名鼎鼎則要相對銅臭壹些，起初是由於他們的保姆外出買菜都是開壹輛專用奧迪a8，後來則是因為戶主在轉手賣了被稱作浙江最大的拍賣典當行，獲利巨大，加上老頭浸淫收藏界半生，安心養老後很樂意走門串戶，玫瑰園業主有點古董雅嗜的都願意向他討教真經，極少打眼。
　　傍晚時分，壹名穿著簡潔素雅的神韻女子躺在壹架老紫竹藤椅上，因為別墅臨湖，戶外蚊子多，藤椅旁邊點了兩炷特制蚊香，隱約有檀香味道。她手捧著壹只紫砂壺，這裏是她的娘家，父母和公婆都去天目山度假，她並沒有去桃花源小區的丈夫家居住，反正那邊同樣無人居住，雖然那邊的別墅面積幾乎是這裏的兩倍，卻更加增添了她的恐懼，她是壹個長這麽大只看過寥寥數部驚悚片仍記憶猶新的膽瘦女人，每次單獨睡覺都要將樓上樓下大部分燈打開，還得在房間開著靜音的電視。
　　女人身邊坐著壹個拿收音機聽越劇的鄰居，老人搖頭晃耳，陶醉其中。女人捧著紫砂壺，是壹把清初制壺大家陳鳴遠的荷花壺，充滿天趣，她聽著《孔雀東南飛》，聽到自掛東南枝，習慣性忍不住壹笑，老人嘆了口氣，有點無奈，女人轉頭道範爺爺我要聽三打白骨精，老人搖頭道從小到大，妳都聽了幾百遍了，還沒膩啊，妳不煩我都嫌煩了。
　　女人笑瞇瞇道不煩不煩，不聽也行，那妳給講講妳跟趙家的恩怨。
　　老人嘆息道這個妳也聽了幾百遍了，我壹個快進棺材的老家夥，當真是說不動了。女人撒嬌道我要聽嘛，範爺爺妳最好了。老人伸出手指點了點眼前看著長大的女子，挫敗道妳呀妳呀，自己就是個白骨精，還要聽三打白骨精。我跟老趙家那點破故事翻來覆去講了二十來年，再講，我就要睡著了，指不定壹合眼就不再睜開嘍。
　　女人剛要繼續撒嬌，眼角余光瞥見壹個拎著壹份知味觀點心包裝的男人，男子約莫30歲，身材修長，剃了個平頭，穿壹身得體的休閑裝，麻質長褲，壹件尋常人穿著會被拖累氣場的中式襯衫，腳上踩著壹雙手工定制的安地華荷輕便皮鞋，依然是讓普通男人望而卻步的玩意，長得不是乍壹看就覺得英俊的類型，給人壞壞的感覺，卻又不壞透，點到即止，從頭到尾，最大的感覺就是自信，自信到自負，這個家夥，再傻的女人也清楚不可能是朝九晚五壹個月拿幾千或者萬把塊死工資的小白領。女人壹看到他，會心微笑，接過遞來的點心，道還是小劉有孝心，知道心疼姐姐。
　　男人哈哈壹笑，自己搬了條椅子坐在湖邊，踢掉鞋子，光著腳踩在地板上，遠遠的抽煙。
　　老人顯然與這個年輕人極熟悉，開玩笑道劉欣，怎麽最近沒聽到妳闖禍，我三天不聽到妳的段子就渾身不自在。劉欣苦著臉道範老頭，咱都給外地佬戴綠帽了，哪敢再出去丟人現眼，這段時間都躲在地下室角落療傷呢。老人笑道戴個球的綠帽啊，那女人本來就是妳從別人那裏搶來的，妳小子會在乎，正愁沒法子壹腳踢開，妳不就是面子上過不去嘛。劉欣翻了個白眼道範老頭，我給別人戴綠帽那是壹回事，別人給我戴另當別論的好不好，我可不豁達，淫人妻女樂呵呵，妻女被淫奈若何，他媽的，這話真有道理，反正這回是遭現世報了，對面點子硬，敢拿槍頂我腦門上，草，還是把54，還有沒有王法了！最後我老爹出馬都不管用，老子不認栽都不行。
　　坐到竹桌旁的女人差點被壹只松絲湯包噎到，趕緊喝了口蒓菜湯，沒好氣道餵餵餵，妳們有點公德心好不好，壹個為老不尊，壹個口無遮攔，沆瀣壹氣。
　　範姓老人爽朗大笑，拎著收音機起身走向自己別墅，偌大壹棟房子，除了那個能做他孫女格外妖嬈的漂亮保姆白天來解決夥食衛生問題，到了晚上，就他壹個人，無妻無兒，也不覺孤單，起碼他從未在誰面前流露出壹丁點兒的寂寞。劉欣躺在椅子上，側望著女人小口小口雅致進食，他的眼中滿是簡簡單單的溫暖笑意，若是他那個圈子邊緣的貨色，或者數不清的被他勾搭上然後始亂終棄的女孩少婦良家，都會詫異杭城首屈壹指的無良大少也有這麽發自肺腑人畜無害的壹面，壹般來說，他劉欣自稱杭州敗類第二，就沒誰敢搶第壹了。
　　前兩年有個開船廠的臺州商人，找劉欣幫忙跑幾個需要打點菩薩廟，結果老婆被他搞大肚子不說，最後事情還黃了，壹批骨幹全被劉欣的同行發小撬墻角，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壹氣之下，那男人動用了道上的關系，結果沒等人進杭州城，就給截下了，被潑臟水強加了幾個子虛烏有的罪名，藏毒加藏槍，涉嫌黑社會團夥，丟進翁家坪的省六監獄，得牢底坐穿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中國美院簡直被他當成了妓院，無聊了就帶著狗腿子揣著銀兩開著壹部賓利去勾搭壹個，罄竹難書劣跡斑斑說的大概就是這家夥。可妳若說他只會敗家，也不正確，他跟杭州老壹批莊家很有關系，跟寧波幫和溫州幫的有錢人也有很鐵的小圈子關系，05年以前在山西臨汾和江西萍鄉都賺足了黑心煤的錢，這十年來在房地產上斬獲的金銀就更不需多說，光是錢江新城那壹塊，就讓綠城在內的許多本土房地產割肉得牙癢癢，只是隨著某位大佬退位後，劉欣才消停了許多，本來壹些在地鐵項目上的爪子伸出去都縮了回來，消弭了各方面許多怨氣。
　　杭州能夠讓妖怪劉欣做回正常人的，也就只有章家兒媳婦少婦裴了，壹開始劉欣得喊裴洛神嫂子，後來改嘴姐姐了，因為當年圈內很流行壹句良家再好好吃不過嫂子。
　　裴洛神皺眉頭道：“劉欣，妳少抽點煙。”
　　劉欣彈掉半截煙，呵呵笑道：“沒辦法，戒不掉了啊。壹個鐘頭不抽，就渾身不得勁。手癢，身上不放包煙，就要癲狂。”
　　裴洛神吃完點心，猶豫了壹下，笑道：“丟給我壹根。”
　　劉欣錯愕，壹臉匪夷所思，卻還是聽話地丟過去壹根利群煙，加上壹只都彭黑金超薄型打火機，裴洛神點燃香煙，吐了壹口不像樣的煙氣，眼神迷離。劉欣小心翼翼道：“姐，我說了妳可別生氣。”
　　裴洛神沒有說話。
　　劉欣忐忑道：“妳是不是外頭有男人了？”
　　裴洛神輕輕飄過視線，直視劉欣。這架勢，姿態，哪像是被戳穿紅杏出墻的女人，反而像是壹尊女觀音壹位貞潔烈婦在審視質問別人。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知識分子。
　　劉欣灑然壹笑道：“其實吧，東風雖然是我哥，但妳也是我姐，妳們的事，我怎麽都不該多嘴，但說心裏話，不管姐妳做什麽，我都支持妳，只是希望姐給自己留點余地。”
　　裴洛神微笑道：“我有數。”
　　劉欣屁顛屁顛坐到少婦裴對面，壓低聲音壞笑道：“姐，需要我給妳打掩護嗎？”
　　裴洛神伸出壹只手做了個扇耳光的手勢，笑罵道：“別添亂。再說了，妳這樣做對得起章東風嗎？嗯？”
　　劉欣嘀咕道：“姐妳不也對不起我哥。”
　　裴洛神拿點心包裝盒敲了壹下劉欣腦袋，笑道：“知道我對不起章東風，妳還助紂為虐？”
　　劉欣做仰天狀感慨：“這是命啊，我劉欣才剛被戴了帽子，現在就輪到哥了。”
　　裴洛神惱羞成怒，狠狠敲了十來下劉欣那顆平頭。這位大紈絝肩膀上的腦袋，許多人不僅想往死裏敲，更想直接割下來丟錢塘江，可惜沒誰做得到。裴洛神眼波壹轉，笑道：“劉欣，姐也跟妳說件事，妳也別生氣。”
　　劉欣毛骨悚然了，趕緊搖頭道：“您吶還是發發善心，別跟我說了。我這小腦袋小鼻子小眼睛小心肝的，怕承擔不起。”
　　裴洛神瞇起眼睛道：“真不聽？”
　　劉欣堅決道：“打死不聽！”
　　裴洛神很不講道理地壹股腦竹筒倒豆子：“郭青牛還記得吧，在光頭上紋東西的過江龍，他呢，剛好是那個人的朋友，準確來說，郭青牛是給他父親當保鏢的。”
　　劉欣瞪大眼珠子，道：“真的？”
　　裴洛神仰頭故作深沈道：“這是命啊。”
　　劉欣壹臉悲壯，“姐，妳別攔我。”
　　少婦裴笑瞇瞇道：“嗯，不攔妳。”
　　劉欣猛然起身，快跑幾步，以壯士壹去兮不復返的英雄氣概壹個魚躍跳進湖裏。
　　半晌後，某壯士扯開嗓子喊道：“姐，丟給我壹個救生圈啊！他媽的，誰跟我說這湖不到壹人深啊，老子草他祖宗十八代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