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爭勝

　　那團黑霧滾滾落下，在地面之上無聲無息散開，自裏顯露出壹個身著華麗深色袍服的修士，其人眼神幽暗，黑色長發披在身後，渾身滿溢著暗寂悶沈的氣息。
　　張禦本以為來者是萬明道人那壹邊的人，可是從對方的衣著打扮和相貌來看，這壹位卻很可能就是李摩曾和他說過的壹位渾修駐地的同道。
　　不過這人和李摩的關系並不如何和睦，兩人的意見時常相左，現在那處渾修駐地已然被霜洲人占據，李摩等人不知去向，而這人現在卻忽然出現在了這裏，不禁讓人聯想到許多東西。
　　這名修士打量了他壹眼，忽然道：“尊駕是張玄正？”
　　張禦道：“是我。”
　　那個修士深深看壹眼，報上自己姓名：“丁溟。”
　　他話音落下，身上袍服之上就有絲絲縷縷的黑氣漂遊出來，蒸騰浮升，洶洶宣泄，最後勾結為壹個足有二十丈高下，渾身如墨染的大鴸，隨其翅膀打開，就有陣陣風嘯壹般的聲音在曠野之中響起。
　　這是他的觀想圖“汙晨”，其號音能禍亂神智，攪擾氣機，而那向外湧動的晦煙氣息更能汙穢心光法力。
　　張禦眸光微微閃動，試著察辨對手。
　　然而這壹次，他發現“先見之印”居然沒有辦法看出對方的下壹步的舉動。
　　這等情況要麽是對方以神通遮絕或是幹擾了先見之印的察見，要麽是對方的存在已然超脫了先見的察辨範圍。
　　不過攪擾之術也應該是有跡可尋的，可眼前他卻是未曾看到半分。
　　那麽剩下只有壹個可能了。
　　他此刻見那大鴸震開雙翅，帶著滾滾晦煙向著自己飛來，足下壹點，身形往後壹飄，袍角隨之拂動起來，手邊蟬鳴劍壹聲劍鳴，悠長清音頓將漫天嘯聲遮過，而後光芒壹閃，就向著丁溟躍空斬來。
　　那大鴸窺見心光，龐大雙爪試著向下壹抓，然而那劍光迅疾靈活，輕巧避了過去，隨後如電壹閃，已然是刺入了丁溟的胸膛之中，並壹下從那裏穿透而過。
　　丁溟被壹劍洞穿，巨大的破壞力幾是撕裂了他半個身軀，可他卻是若無其事，伸手上去，在裂開的地只是壹抹，滾滾煙霧填補上來，那裏的傷勢便在頃刻間又恢復原狀了。
　　張禦見到這個景象，已然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他之所以沒法以先見之印看到丁溟的下壹步舉動，那是因為此人各種舉動已是完全脫離修士，甚至脫離了生靈的範疇，說其是死物稍顯誇張了壹些，但的確只是壹個虛假的生命。
　　他擡頭看向空中那個巨大的大鴸，這個觀想圖才是對方的本體，而那人形軀殼只是壹個放在外面吸引敵方註意的幌子罷了。
　　這是壹個沈浸入大混沌的修士，或許再有壹步，其人或就有可能變成壹個混沌怪物了。
　　這時他往周圍看有壹眼，發現僅僅片刻之間，數裏之內就已全被那漆黑色的滾滾煙霧所籠罩，連旁邊神廟亦是被吞沒了進去，只有他自己所站立地界是其中唯壹壹片異色。
　　丁溟站在煙霧深處，冷冷看著他，似是等待著他被這些穢煙所汙染吞食。
　　他的觀想圖在正面戰鬥中幾乎不存在弱點的，唯壹的缺陷在於速度不快，可對手若不在第壹時間脫身出去，那麽就失去了機會，迄今為止還沒有壹個能逃脫的。
　　這次也不會例外。
　　張禦此刻立在陰霾之下，面對滾滾而至的晦風黑雲，把袖袍壹擺，霎時心光湧湧，玉霧蕩蕩，他昂然仰首，目視其神，口中喝道：“敕禁！”
　　天中那正要向他壓來的大鴸身軀驟然壹頓，像是凝滯了壹般。
　　張禦向著前方濃霧深處踱步而來，口中繼續道：“敕逐！”
　　大鴸的身軀震動起來，轟隆壹聲，整個崩散開來，似是伴隨的壹陣淒厲的哀嚎，隨即無盡陰霾，滾滾穢霧似被壹陣狂風卷走，清澈的天光再壹次灑落出來。
　　張禦袍袖飄飄，走到了丁溟近處，對著其人言道：“敕封！”
　　隨著話音落下，壹道劍光再次從丁溟身軀之上穿過，他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他忽然感覺著氣息和血液在渾身上下流動，而所有的心力都是消失無蹤了。
　　這壹刻，他似乎又重新蛻變成了壹個凡人。
　　他緩緩伸手，捂住胸膛，過了壹會兒，挪開手掌，看著上面鮮紅色的血液，呵呵澀笑了起來，他擡頭看向張禦，用悵惘語氣說道：“就算妳戰勝了我又怎樣呢，妳仍然是沒有辦法戰勝他們的……”
　　張禦道：“妳是指霜洲人？”
　　“不，不是霜洲人，”丁溟目光望向遠處，他澀聲道：“張玄正，妳知道現在洲中能和我們抗衡的甲士才磨練了多久麽？
　　五年。
　　也就是五年時間，或許更為短暫。”
　　他的語氣越來越低落。
　　“要修煉到我們這樣的境地需要多久？我用了六十年的時間才修煉到了眼下的境地，就算距離第 四 章書也只是差有壹步罷了，可那又如何呢？他們只需要披上壹兩件甲袍，就能追上我們數十年的努力！”
　　他悵然道：“我聽聞玉京之中最為上品的神袍玄甲已是能及得上高位修士了，那麽當人人都能披上這等甲袍的時候，他們輕易就可超過我們百年千年的努力，那時我輩修道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張禦看著他，淡聲道：“妳的道心已失。”
　　丁溟看了看他，道：“是的，妳說得對，因為我看不到勝的希望了。”
　　張禦淡聲道：“所以妳才投靠了霜洲人？”
　　丁溟的情緒這時卻是泛起了壹絲激動，低吼道：“不然呢？妳知道麽？因為他們有壹種技藝，能讓混沌怪物也保持著壹定的人性，如果我能做到的話，那麽所有人就都能利用這種辦法得到超脫！可惜，妳阻止了我！妳打斷了這壹切！”
　　他看向張禦，忽然呵呵笑了起來，“不過我憐憫妳，因為妳會看到那壹天，看到修道人徹底沒落的那壹天的……”
　　隨著這番話語聲落下，他的身影漸漸由實轉虛，最後變成了壹團散碎煙氣，被壹陣路過的微風吹散了。
　　張禦這時算是聽明白了，這位在修道過程中親眼見證了神袍玄甲飛速進步，並對此感受到了深深的畏懼，進而由此否定了自我，當然這裏也很可能是其靠近了大混沌，所以心性易變脆弱的緣故。
　　他對丁溟的言論從頭到尾沒有反駁過壹句，因為他沒必要對壹個自疑自棄之人去解釋什麽，其人的心容納不下太多，目光也望不到太遠。
　　這位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整個世界，殊不知天地遠比其自身所想的更為遼闊。
　　修道人與天地相爭，豈不比此來得更為艱險困難？
　　而這位別說直面此局，就算連去看壹眼的勇氣都沒有，縱然有著壹身修為，可其內裏，卻未必能比得過壹個意誌堅定，心懷希望的尋常人。
　　他往四邊那空蕩蕩的地界看掃有壹眼，壹蕩衣袖，頓化壹道青虹沖天而去。
　　此刻另壹邊，高護軍將所有能找到的人手都是召集了回來，便從伊迦人的大型聚落出發，向著遠方的群山飛騰過去。
　　在兩個夏時之後，數百名晶玉巨人降落在了壹處外圍的山頭之上，他們的前方，天空和大地之上到處是神力宣泄碰撞的痕跡。
　　天中是怒嘯轟鳴的雷霆，山谷之中是奔騰的洪水，火口的熔巖噴上穹空，滾滾煙塵遮蔽了半天，滿目的群山時不時有壹座崩塌下來，與樹木河流攪動在壹起，這稱得上是壹幅末日的景象。
　　他們能夠看到，就在上空，壹名持著權杖的老者揮舞，盔甲在烏雲之中反射著金色的光芒，他的身邊拱衛著銀甲神侍，更遠處還有壹個個神明和神裔，他們此刻正與群山和地面上無數泛著紅光，如巨人壹般的穴窟人對峙著。
　　高護軍故作贊嘆道：“真是壯觀的壹幕。”隨即冷笑壹聲，“不過到此為止了。”正在他準備下達什麽命令的時候，忽然轉頭看去。
　　就見距離他們不遠處，壹個高大的人影正從迷霧之中走了出來，其人身影從模糊到清晰，這是壹個高大健壯的異神，他有著金銅色澤的皮膚，下眼瞼畫著深深的眼影，身上披著柔然的白色織物，手中持有壹柄金色的長杖，他每走壹步必然產生靈性的震動，而他走過的地方，則有各種花草樹木隨之生長出來。
　　看向高護軍，嚴肅道：“外來的神明，這裏不該是妳們到來的地方。”
　　高護軍看著他道：“那麽妳準備怎麽樣呢？”
　　這個異神把手中長杖緩緩擡高，而後雙手壹握，重重杵在地上，杖身正好落於他眉心與身體的中軸線上，這似是壹個什麽禮儀，他緩緩擡頭看來，肅然道：“外來的神明，我，摩塔神的從神，大地與生命之神賽沙向妳提出挑戰，我和妳進行壹場榮譽的戰鬥，如果妳輸了，希望妳帶著妳的神裔離開這裏。”
　　高護軍血紅色的眼眸閃動了壹下，他轉過頭，沖著蘭司馬用天夏語說道：“我沒興趣和他玩捉對廝殺的遊戲，盡快解決，別讓他來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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