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壹品

三戒大師

歷史軍事

  數風流,論成敗,百年壹夢多慷慨。   有心要勵精圖治挽天傾,哪怕身後罵名滾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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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三九章 新任浙江巡演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0

  夏日夜短,天已經蒙蒙亮了,這裏的黎明靜悄悄。
  “去吧。”沈默輕聲道:“拜托妳了。”
  殷小姐低下螓首,小聲問道:“那妳呢?”
  “我得追上長子。”沈默沈聲道:“他壹個人做不來的,我必須要配合他。”
  殷小姐沈默了,她十分想阻止他,卻無法說出口,在短暫的思想鬥爭後,她雙目中閃過壹絲決然道:“這個箱子妳拿著。”便將壹直視若性命的紅木箱子,雙手送到他的面前。
  沈默推辭道:“這裏遠離城鎮,我想是用不到錢的。”
  殷小姐差點沒把箱子掉在地上,稍稍使力,把箱子擱到他手上,語氣中帶壹絲嬌嗔道:“打開看看再說!”
  沈默狐疑的壹摁繃簧,那價值不菲的紅木盒子便彈開了,壹看到裏面的東西,他便不由自主地叫壹聲道:“火槍?”
  只見那水密性極好的盒子裏,安靜地躺著兩把將近壹尺長的短槍……不同於大明軍隊裝備的那種壹人高的鳥銃,這兩支槍完全可以握在手裏發射——也就是傳說中的手槍。而且這槍的做工極為精細,槍管銀光閃閃、槍柄和基座上還用金紋鑲嵌,壹看就帶著濃重的西洋味。
  殷小姐拿出壹把短槍,再從壹個黑色的瓷瓶中取出壹小勺同色的粉末,輕聲解說道:“這是擊發火藥,像我這樣做。”說著將其塞入槍口。再用壹根與槍口內徑同粗的銀條樁實火藥。
  “再放入子彈。”說著從壹個鹿皮袋中取出三顆鐵彈,放入槍口中。又將火折子拿給沈默看,小臉嚴肅道:“壹點藥線,鐵彈便射出去了。”
  沈默點點頭,他沒有問姑娘‘有這玩意兒昨天怎麽不用?’想來是陡遭大變,壹時害怕忘記了。而且這玩意裝填太復雜,實在不適宜應付突發事件。
  姑娘將兩支槍都壓上彈。擱回盒子裏道:“希望能助妳壹臂之力。”其實她想說‘救妳壹命’,但太不吉利。所以改口了。
  沈默拿出壹把道:“妳帶壹支防身吧。”姑娘搖搖頭,從懷裏掏出壹把湛藍的匕首道:“我是去報信的,有這把見血封喉的匕首足矣。”原來人家那時候不是沒有防備。
  她又從盒子的夾層裏,摸出兩枚爆竹似的竹筒,自己收起壹枚,又給他壹枚道:“這是我殷家的求救彈,點燃升空爆裂。雖然白天遠了便看不清,但聲音是極響的。”
  ※※※
  互相交代完事情,分頭行動的時刻到了。
  沈默此生第壹次,毫無顧忌的望著壹位姑娘——她的容顏雖被汙泥遮掩,但僅那雙大而明亮的眸子,就已經讓沈默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了。
  殷小姐此生第壹次,毫不閃避地迎向壹個男子的註視——他雖然身材有些瘦弱,卻是個真正的男人。
  這壹眼的對視仿若跨越了千年。其實不過是壹瞬間,沈默長嘆口氣道:“快走吧,壹定要堅持住!”
  殷小姐毅然決然地點下頭,壹字壹句道:“定不負所托!”說著便轉身上路,沒有人看到她的淚水已經如串珠般的流下,將面頰沖的白壹道黑壹道。
  走出十幾丈後。她突然聽到沈默在背後大聲喊道:“如果我回不去了,拜托妳跟我爹說,我愛他但不能再盡孝了,他願娶誰就娶誰吧,傳宗接代的任務又交回他身上了!”
  殷小姐起初聽得眼淚嘩嘩直流,可聽他說到後來,便哭笑不得起來,心中啼笑皆非道:‘這人怎麽壹時著調,壹時不著調呢。’但在下個瞬間,她突然完全體會了沈默說這話時的復雜心態。心神激蕩間。她也回過神來,雙手擱在唇邊。用最大的力氣對他道:“我叫殷……若……菡……”
  沈默已經轉過走開了,聞言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聽到了,下壹刻便消失在茫茫蘆葦蕩中,連壹絲背影也看不到了。
  ※※※
  沈默除下外袍,將紅木盒子緊緊捆在背上,辨別壹下方向,便徑直往南去了。
  壹邊走壹邊思索著下壹步的方向,沈默這半年來在軍事上下的功夫,終於在此刻體現出來。他只要閉上眼睛,方圓幾十裏內的山山水水就在腦海中浮現,便按照長子‘往周山村相反方向,盡量避開人煙’的說法,想要勾勒出壹條合乎要求的行進路線來……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斷定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江南人煙稠密,雖說‘十裏八鄉’有些誇張,但無論怎麽走,都會看到農田屋舍,然後順藤摸瓜、找到村鎮的。
  生於斯、長於斯的長子定然也會意識到這個問題。當沈默想到這,便猜到他壹定很著急。
  “我得先讓他知道我在這。”沈默自言自語道,然後便撒腿狂奔,壹路上遇河過河,遇嶺翻嶺,壹步也不肯停留。終於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從壹個山坡上跑下來,在壹條崎嶇的山道邊大口地喘著粗氣,這是長子的必經之道!
  壹邊喘息著壹邊仔細觀察路面,只見地上浮灰平整,並沒有大隊人馬通過的痕跡。“太好了。”沈默用袖子擦擦汗,從地上撿起壹塊土坷垃,在道邊的山壁上歪歪扭扭寫下壹行大字。完事把那土塊壹扔,便沿著山道,撒腿往南跑去。
  他相信長子壹定能看懂。自己讓他往鑒湖鎮方向帶領鬼子,所以他要先去那裏報信。
  他又狂奔了五裏地……加上先前的路程,已經水陸兩路共計十裏,這對於壹個文弱書生來說,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沈默感覺肺裏像著了火壹般,雙腿像灌了鉛壹般,天地都在不停打轉。卻在壹股力量的支撐下,堅持著不停下。速度也沒有減慢……
  直到道路兩邊出現稻田,直到他碰上壹個趕著牛車的老農,這才兩腿壹軟,壹屁股坐在地上,‘嗬嗬’得倒抽著氣,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老人家見這後生的衣裳骯臟不堪,臉上也跟唱戲的似的。黑壹道灰壹道,看不見本來相貌,便好心道:“小夥子,妳這是遭了賊了嗎?”沈默指指自己的喉嚨,老人便扔個水囊給他。
  仰頭咕嘟咕嘟灌壹頓,沈默這才喘過氣來,指著來路道:“倭……倭……”
  “妳怎麽了?”老人家關切問道。
  “倭寇來了。”沈默終於把話說完整了。
  “倭寇?”老人家嚇壹跳道:“小夥子,真的有倭寇嗎?”
  “壹船人全殺了。”沈默支撐著爬起來。壹下趴在老人的草料車上,沈聲道:“最多半個時辰就到,快帶我去見妳們裏正。”
  老人雖仍不太相信,但這種關乎全村生死的事情,還是交給村長裏長們去判斷吧。他便狠狠抽動鞭子,驅趕牛車往村裏跑去。
  壹到村頭恰好遇上裏正。老漢趕緊勒住牛車,直接把四仰八叉躺著的沈拙言甩下車去。
  老漢對那裏正說明情況,裏正狐疑地望向大車道:“周八漢,妳白日活見鬼啦,哪裏有什麽後生?”
  老漢回頭壹看,奇怪道:“方才還在車上呢?”
  話音未落,便見壹只手從車鬥後伸出來,壹邊晃壹邊道:“我在這……妳們的路也該修修了。”
  兩人趕緊跑過去,將摔得七葷八素的沈默扶起來,那裏正沈聲問道:“妳說的倭寇在哪裏?”沈默便用極簡明的語句。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個明明白白。
  裏正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卻仍然不大相信,面色猶疑道:“妳不是耍我們吧?”
  沈默知道鄉人的思維頗為獨特。光靠擺事實講道理是沒法讓他們聽話的,還得靠連哄帶騙,他咳嗽壹聲道:“放肆,本官說的話妳也敢不信嗎?”
  那裏正果然壹楞,上下打量他道:“妳是什麽人?”
  “本官是新任浙江巡演吳宗憲。”沈默沈聲道:“事發時正在船上,隨從俱遭殺害。”說著兩眼壹瞪道:“呔,那裏正!見了本官還不下跪!”
  那裏正被他壹咋呼,便稀裏糊塗的跪在地上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他聽過巡視巡撫,巡按巡檢,但這巡演卻是頭壹次聽,跪下後心裏又有些嘀咕道:‘到底有沒有這麽壹個官兒啊?’
  沈默雙目如炬,自然看出他的猶疑,便將背上的長衫壹解,放下那個紅木盒子來,壹按繃簧,將兩把造型優美的短槍取出來,壹把別在腰上,壹把握在手裏道:“本官不會再退了,我決意與妳們共同抗敵。”說著用余光瞥壹眼那兩個家夥,果然見他倆的眼睛都直了……他們見過官軍的鳥銃,那是壹人多高的笨重家夥,外形也粗糙不堪,跟這兩件美輪美奐的小巧藝術品相比,簡直是判若雲泥。
  這時候樸素的價值觀起了作用……既然銃比官軍的高級,那拿槍的人也該比官軍高級才是,所以二人終於不再懷疑。
  那裏正還在心裏幫沈默解釋道:‘既然都檢了視了,撫了按了,還不能允許人家演壹下麽?’壹想到這位帶上浙江的頭銜了,那壹定是個省級幹部了,裏正的態度立馬恭謹無比,哐哐磕頭道:“大人有何吩咐,小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讓鄉親們疏散到鎮上去。”沈默沈聲道。
  裏正便趕緊跑到場院裏的大榆樹下,敲響了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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