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八二章 阿蠻

　　這壹聲女童的驚叫，也把沈默驚得夠嗆，他快走兩步過去，便見壹張如玉粉般的俏面從假山後探出來，壹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是霧氣，小嘴緊緊抿著，顯然是嚇壞了。
　　沈默見她額前梳著劉海，烏黑油亮的頭發在腦後結兩條小辮，辮尾還各紮著壹條絲巾，頸上還帶著新月似的銀項圈，顯然不是常見的漢家女孩打扮，心說：‘這是從哪來的孩子？’好奇心不由更重了。他擺出自認為最純潔的笑容道：“小妹妹，出來吧，別害怕……”
　　那孩子也就是七八歲的樣子，還帶著點可愛的嬰兒肥，聞言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壹雙眼睛卻飄向空地上的火堆，那裏還烤著魚呢。
　　小女娃心裏很激烈的鬥爭壹會兒，最後還是舍不下她的魚。她才從假山縫隙中壹點點挪出來，沈默見她身穿繡著精美花邊的大襟粉紅小綢襖，腰間束著織錦腰帶，下身穿著長至腳踝的長折裙，腳上穿漂亮的小繡鞋。
　　那綢襖也與日常所見的不同，沒有領子，衣襟也是斜著從左側肩膀開向右側的，用壹排同色的綢子紐扣扣住，這樣式讓沈默兀然想起城外的那些壯族俍兵，終於弄明白了這小女娃的來歷……
　　但這回他不敢亂套近乎了，因為那小女娃壹雙白嫩的小手中，抓著壹副精致的小弓箭，雖然肯定沒多大力道，但見那箭頭閃著寒光。顯然不只是孩子玩具那麽簡單。
　　他生怕這孩子壹激動，再冷不丁給他壹箭就不好玩了，萬壹要是箭上再抹點‘見血封喉’什麽的，那就糟糕透了……他還不想成為大明歷史上，第壹個因為逗孩子玩而死翹翹的官員，所以擠出最可親的笑容道：“小妹妹，妳家大人壹定告訴妳。不要用弓箭隨便指著別人，對嗎？所以請不要再指著我了。好嗎？”
　　那小女娃似乎對他的話似懂非懂，歪頭想了半天，這才壹撅紅嘟嘟的小嘴道：“妳靠近……不要。”壹句簡單的話，也說得挺吃力，帶著婉轉的腔調，好像唱歌壹樣。
　　好在沈默聽得懂，他忙不叠點頭道：“我就在這兒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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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句子短。小女娃壹下就聽懂了，這才把那要人命的弓箭放下。她又瞥壹眼火堆，不由驚呼壹聲，把弓箭往地上壹扔，便跑過去翻動她架在火上的魚，壹邊翻還壹邊輕聲的抽泣，讓沈默好生奇怪……他悄悄湊近了壹看，哦。原來糊了壹面，再看那小女娃泫然欲泣的模樣，登時覺著自己犯了老大的錯誤。
　　過了不壹會兒，小女娃深吸口氣，將魚從火架子上取下來，不知從哪裏掏出壹把明晃晃的小刀。小心的將烤焦的部分割掉，僅留下白色的嫩肉，只是方才耽擱的時間實在太長，以至於糊了的部分占七成還要多……她統共就烤了不大的三條，割完壹看，壹共沒剩下幾兩。
　　望著整整壹上午的辛苦，就剩下小盤子裏的那點可憐的魚肉，小女娃終於吧嗒吧嗒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沈默覺著自己簡直是罪大惡極，無地自容了，他覺著自己無顏面對這小女娃。所以決定自行消失。
　　就在他準備悄悄轉身。輕輕離去時，卻見那小女娃端著小盤子走到他面前。
　　沈默不好意思走了。只好站在那等著小女娃的討伐，他覺著這輩子還沒如此尷尬過呢。
　　誰知那小女娃把盤子送到他面前，壹邊抽泣壹邊道：“吃……妳……吃！”
　　沈默起初以為這位壯族小妹妹生氣了，說‘吃不飽就吃妳’發泄呢，過壹會兒才想明白，原來人家是讓自己吃呢……這怎麽好意思呢？他趕緊推辭道：“謝謝妳啊小妹妹，我不餓，妳自己吃吧。”
　　小女娃壹邊流著淚，壹邊抽泣道：“阿嬤說，有吃好的，要請客人吃先。”
　　沈默不禁莞爾，微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便見小女娃壹臉茫然，他趕緊改口道：“那我先吃了。”小女娃嘴唇壹哆嗦，但還是很堅決地點了點頭。
　　沈默見她明明是心疼壞了，還能不忘了大人的教導。不由誇她道：“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小女娃聞言使勁點頭，終於是破涕為笑了，她用手背擦壹下臉上的淚水，結果把壹張粉嘟嘟的小臉抹上了好幾道黑，跟只小花貓似的。
　　沈默哪敢再惹哭她？便裝作沒看見壹般，笑瞇瞇地撚起壹片白色的魚肉，擱到嘴裏咽下去，吃驚的豎起大拇哥道：“出乎想象的好。”
　　“什麽意思是‘出壺響項’？”小女娃怯怯地問道，仿佛十分在意這位食客的評價。
　　“就是讓人沒想到的好。”沈默笑道。
　　“好不好呢？到底是。”小女娃還有有些不懂。
　　“好。”沈默無奈地笑道。
　　“明白了這就。”小女娃登時興高采烈起來，便將那盤子高高舉起道：“妳的了都是。”這次痛快的緊，沒有壹點不舍的。
　　沈默便又撚起壹片魚肉送到嘴裏，拍拍肚子道：“我吃飽了，再吃就要撐壞了。”
　　小女娃很認真地點頭道：“胖了不好，我就有點。”便開始享用起那碟子裏的魚肉，只是數量太少了，不壹會兒便吃了個幹幹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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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見她意猶未盡地伸出小舌頭舔了舔盤子，覺著自己應該補償她壹下，便微笑道：“這次妳請我吃了烤魚，我也要請妳吃東西，說吧，想些吃什麽吧？”
　　小女娃聞言眸子壹亮，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坐在地上支頤凝思好長時間，才擡頭道：“烤鳥，烤青蛙，烤魚、烤蝦、烤黃鱔、烤魚、烤田螺、烤泥鰍……”
　　聽她說了壹串全是燒烤，沈默卻覺著很開心，因為他最喜歡這個調調，但時人卻覺著這個吃法過太粗鄙，有些先人茹毛飲血的感覺，所以直到今天才碰上壹位同道中人……雖然小了點，但好歹也是個同誌不是？便逗她笑道：“妳好像把什麽兩遍哎。”
　　“是嗎？”小女娃便從‘烤鳥’開始，把方才說的重新報壹遍，可還是把‘烤魚’說了兩遍。沈默只好提醒她，卻聽她很認真道：“第壹個是烤河魚；第二個是烤海魚，搞混了不行。”
　　沈默只好承認她是對的，在她身邊坐下，笑瞇瞇道：“咱們這就算是朋友了吧？”
　　小女娃歪著頭想了好半天，小聲道：“得回去問過阿嬤先……”
　　沈默有些尷尬地笑笑道：“那妳叫什麽呢？”
　　小女娃又尋思壹會，十分不好意思道：“得問過阿嬤才能說。”
　　沈默只好換壹種問法道：“那我怎麽稱呼妳呢？”
　　“阿蠻。”小女娃這回很幹脆的回答道。
　　沈默心中竟有些得意，但旋即意識到跟壹個七八歲的孩子玩心眼，絕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便幹笑兩聲道“阿蠻，好名字啊……妳是跟誰來的？”
　　“阿嬤。”阿蠻這次回答得很幹脆。
　　“妳奶奶也來了？”沈默心說民族風俗真奇怪，怎麽上陣還帶著老奶奶呢？
　　“阿嬤帶來的所有人。”壹提起她奶奶，阿蠻的小臉便緊繃起來，仿佛要表達壹種叫‘崇敬’的神態。
　　“什麽？妳奶奶帶著妳和好幾千俍兵來的？”沈默不由笑道，心說這孩子說胡話呢吧。
　　卻見阿蠻認真地點點頭，用很重的鼻音回答道：“嗯！”
　　沈默猶自不信道：“那妳爺爺呢？”他記著壯族似乎不是陰盛陽衰。
　　阿蠻雙手合十，靠在腮邊歪頭閉上眼睛，輕聲道：“睡覺呢，在木匣子裏。”
　　沈默歉意地笑笑道：“那妳爹爹呢？”
　　“睡了也。”阿蠻雙目閃動著水光，癟著小嘴道：“阿蠻的叔叔們也睡了，都不和阿蠻玩了……”沈默不想讓這可愛的小女娃傷心，便趕緊岔開話題，和她討論起燒烤大業來，小女娃的註意力輕易被吸引過去，不壹會兒就多雲轉晴了。
　　兩人決定將能烤的東西統統烤壹遍，又決定先從烤鳥開始，正說到熱鬧處，便聽附近有女人的呼喚聲音，似乎是在叫阿蠻的名字，她支起耳朵聽壹會，吐吐小舌頭道：“找我了。”
　　沈默點頭溫和笑道：“去吧。”
　　“什麽時候可以烤鳥？”阿蠻還沒忘了這茬。
　　“隨時。”沈默微笑道：“我就住在這個園子裏，妳來找我就行了。”說著笑笑道：“妳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吧？”
　　“我不問。”阿蠻很認真道：“等我問了阿嬤，把名字告訴妳，妳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