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三章 秘戰法

　　“俞將軍為人剛直，於復雜的官場上總有疏漏的地方。”沈默輕聲道：“我會盡量暗中幫襯著他的。”
　　聽出他似乎話外有話，長子壹驚道：“怎麽，難道有人要對我們將軍不利？”
　　“我也是捕風捉影。”沈默想壹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道：“那個上本參部堂的尚維持，與俞將軍是同鄉，現在部堂大人如日中天，難免有壹二宵小會誣告邀功，俞將軍還是不得不防啊。”
　　長子是知道沈默的，壹個吐沫壹顆星，從來不打誑語，便正色道：“妳的意思是，讓我轉告我們將軍？”
　　“嗯。”沈默點點頭道：“我原本想寫封信，隱晦的提點壹下，但現在妳來了，捎個口信是最好的。”
　　“我知道了。”長子重重點頭道。
　　相聚時光太匆匆，兄弟倆還沒說夠話，外面的軍士便道：“巴拉維要啟程了。”長子只好起身，與沈默飲下最後壹杯酒。便掛上佩劍、披風，抱著官帽出去了。
　　沈默將他送了又送，壹直送到碼頭，才依依不舍的分開，臨行前小聲叮囑道：“要多記航道，爭取早日也能獨立通航。”
　　長子重重點頭，記下了兄弟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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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僅是短暫的壹晤，但送走長子後，沈默仍然好幾天悵然若失，若菡笑他道：“跟徐渭他們分開，也沒見妳這樣掉了魂似的。”
　　沈默搖搖頭，低聲道：“他們是我的朋友，而長子和沈京，是我的兄弟。”
　　饒是若菡聰穎無雙，卻也無法理解男人對感情的分級，便不再去想，轉而認真的縫制嬰兒衣服去了……隨著腹中的孩兒壹天天發育，若菡的母性也越來越強烈，終於不再專註於她的事業，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在邊上看了壹會兒，沈默覺著怪無聊的，便起身道：“我去前面看看。”若菡點點頭，笑道：“去吧。”兩眼卻沒離開手中的針線。
　　沈默大感無趣，便出了門，走到院子裏，對正在晾衣服的柔娘道：“妳說。在女人心裏，是自己的男人重要，還是孩子重要？”
　　柔娘壹呆，低下頭，咬著嘴唇小聲道：“奴婢都沒有，奴婢不知道……”沈默想不到自己隨口壹問，竟引得她怨氣沖天而起，只好敗退道：“不要急哈，都會有的，都會有的。”便不顧身份的壹溜煙跑掉了。
　　回到簽押房處理壹會兒公文，三尺匆匆進來，向他展示壹張小紙條道：“這是今早蘇姑娘院裏發現的。”
　　沈默看壹眼，只見上面寫著‘今日午夜，楓橋夜泊，舉火為號，不見不散。’
　　“看來他們終於坐不住了。”沈默沈聲道：“就算對這顆棋子的可靠性產生了懷疑，也要再試壹試。”
　　“大人，我們要提前設圍嗎？”三尺問道。
　　“他們之所以約在城外，又是情況復雜的碼頭。”沈默微微皺眉道：“就是怕被我們包了餃子……”說著沈吟道：“這次須得壹擊必中，顯然那裏並不合適，得設法把那家夥引進我們的包圍圈。”
　　“大人的意思是？”三尺問道。
　　“要沈得住氣。”沈默輕聲道：“讓蘇雪出去和他們接頭。先聯系上再說。”
　　“是。”三尺應下，又小聲問道：“大人，如果真把那陸績抓住了，您準備如何處置？”
　　“地牢就是他下半輩子的家。”沈默冷笑道：“我管的起飯。”
　　“啊……”三尺輕聲道：“大人，您不怕北京那位？”
　　“哼，那些人之所以敢跟我壹而再、再而三的作對，無非就是仗著陸炳在，算準了我不敢下死手。”冷厲之色劃過面龐，沈默沈聲道：“他們沒猜錯，陸炳在壹天，我就沒法痛下殺手，那我就把他們關到陸炳不在的那壹天！”
　　“然後再殺了他們？”三尺咬牙切齒道。
　　“球，我們是官府，不是黑社會。”沈默冷笑壹聲道：“只要陸炳壹完蛋，他們就會明白壹個道理，死亡永遠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被人從雲端狠狠推到爛泥裏，千人踩萬人踏，永無超生之日，那才是最爽的事情哩。”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沈默乎？被陸家人壹次次的算計，沈默的恨意，終於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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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夜裏，幾個護衛陪著蘇雪出城，經過壹番曲折拐彎，終於見到了人，卻既不是陸績，也不是那個輪椅男。而只是他們的壹個仆人……世家子弟終歸是怕死的，在那次犁庭掃穴的搜捕後，便不敢再輕易露頭。
　　那人也不廢話，讓護衛退後，才靠上來，直接告訴蘇雪，還有最後七天，她的弟弟妹妹就要魂歸西天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蘇雪還是差點痛暈過去，強忍著悲愴道：“他們若是死了，對妳們沒有半分好處，想來妳也不單是好心報信的，說出妳主子的條件吧。”
　　被她搶白壹陣，那人有些掛不住道：“妳到底有沒有給那家夥下蠱？”
　　“當然了。”蘇雪面色微紅道：“……否則他怎會聽我的，幫著我救回弟弟妹妹呢？”好在天黑看不清臉色，她接著道：“只要妳把我們姐弟的毒解了，我還可以讓他不計前嫌，再跟妳們主子合作。”
　　“臭女人！”那人罵壹聲道：“果然是妳反了水！”
　　“那又怎樣？”蘇雪冷笑道：“跟妳們這些惡棍，還要講仁義嗎？”
　　雙方有壹些僵，那人調整了好半天，才道：“好吧，妳把他叫出來，我們談談。”
　　“可以。”蘇雪點頭道。
　　“地點等我們通知。”那人惡狠狠的威脅道：“別耍花樣。不然就給妳弟弟妹妹收屍吧！”便轉身消失在碼頭邊，無數夜泊的船只中。
　　當蘇雪被護衛著從城外回來，發現沈大人等在瀟湘樓裏，已經把她的弟弟妹妹哄睡了，趕緊行禮道：“見過大人。”
　　“不必多禮。”沈默溫和笑道：“看到妳沒事兒，我也就放心了。”
　　“勞大人掛念了。”蘇雪苦澀的心中，滋潤著絲絲甘甜道。
　　“呵呵……”沈默笑笑道：“天不早了，咱們長話短說，見到陸家人了麽，具體什麽情況？”蘇雪便事情復述壹遍，輕聲道：“大人身負重任。萬不必以我們姐弟為念……”
　　“話不能這麽說。”沈默緩緩搖頭道：“妳們姐弟三人，都是因我之故，才遭此無妄，我不能不管。”說著起身溫聲道：“他們這幾天還會聯系妳，妳只管答應，然後通知我就好。”
　　蘇雪點點頭，竟鬼使神差地問道：“大人……要走嗎？”
　　“是啊，天不早了，妳也該歇著了。”沈默笑笑道：“妳放心吧，院裏院外都有護衛，安全不會有問題的。”
　　蘇雪木然地點點頭，強笑道：“我送大人。”
　　“留步。”沈默壹揮手，便飄然離去了，只留下悵然若失的蘇雪姑娘，站在那裏顧影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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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僅過了兩天，蘇雪傳來消息，說對方讓她約他去周莊。
　　“大人，您不能去。”三尺和鐵柱壹起勸道：“這分明是個陷阱，可不能往裏跳。”
　　“我知道，但我得先露露面，等對方確認無誤了才行。”沈默道：“放心吧，有妳們護衛，我會出什麽事情？”
　　“萬壹他們要您上他們的船呢？”兩人問道。
　　沈默笑罵壹聲道：“我中的是情蠱，不是怕蠱，還不至於人家說什麽是什麽吧？”說著冷笑壹聲道：“最大的可能，是他們把我們引到某處絕地，展開伏擊；至於光天化日之下，強襲蘇州知府，他們還沒那本事，也沒那膽量。”
　　第二天，壹艘氣派的三層畫舫，便載著知府大人與蘇雪大家，從水門出城去了，很多江上過往的船只。都見到兩人在頂層琴瑟相合，宛若神仙眷侶壹般……
　　船上的沈默，裝模作樣的奏著瑟，輕嘆壹聲道：“這下說不清了……”
　　蘇雪聽了心中苦笑，暗道：‘早就說不清了……’現在人們無不把她視為知府大人的禁臠，瀟湘樓裏也不指望她賺錢了，全當供奉菩薩壹樣容著她。
　　畫舫行了壹段時間，已經離城挺遠了，但江上往來的船只仍然絡繹不絕，給蘇州增添了無比的熱鬧，也破壞了原先的田園美景，這都是開埠所賜。
　　沈默也不會奏瑟，濫竽充數挺無聊的，終於忍不住問道：“妳說那些人會怎麽跟妳聯系，還不讓我發覺？”
　　蘇雪本已經有些享受這段旅程，讓他壹下拉回現實，不由意興闌珊，強笑道：“其實也沒啥，就是跟我約定了暗號，待會有個打著‘張家熟貨’幌子的船經過，我買壹只鹵雞回來，命令就在雞肚子裏。”
　　“鹵雞？陸績？”沈默不由失笑道：“還挺有自嘲精神的。”
　　過不多時，果然有只小船，打著個‘張家熟貨’的幌子經過，蘇雪將船叫住，拋錢下去，買壹只鹵雞上來，撕開壹看，只見兩個字‘周莊’。
　　“呵呵。”沈默笑道：“那可是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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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淫威不放過世上任何壹個角落，就算世外桃源般的周莊不例外，沒了花紅柳綠的掩映，那些黛瓦十分肅殺，那些白墻有些肅殺，讓人隱隱有些不安。
　　畫舫靠岸時，天才黃昏，小鎮上卻已經人影稀疏，只有裊裊升起的炊煙，才能讓人稍稍感到壹些生機。
　　沈默與蘇雪下了船，好容易找人問明路，在壹眾衛士的護衛下，往鎮上唯壹壹家客棧加酒樓走去……
　　‘沈家酒樓’的幌子無力地低垂著，胖掌櫃無精打采的趴在櫃臺上，聽見有腳步聲傳來，擡頭望去便看見了沈默，雖然已經大半年沒見了，可這小地方多少年也沒那樣的貴人光臨，所以掌櫃的壹眼便認出了他。
　　沈默朝他笑，他卻臭著臉道：“住店還是吃飯？”
　　沈默微微奇怪，笑道：“先吃飯，後住店。”便與蘇雪進去，對坐在雅間了，道：“貴店有什麽特色菜？”
　　“窮鄉僻壤有什麽好吃的。”掌櫃的沒好氣道：“只有粗茶淡飯，愛吃不吃。”
　　“我可聽說周莊的‘萬三豬蹄’很有名氣，才慕名而來的。”沈默問道：“妳這個叫沈家酒樓，肯定有吧？”
　　“沒有。”掌櫃的壹邊擦桌子，壹邊在旁人無法察覺的角度，給他個眼色道：“得殺了豬才有。”
　　沈默恍然，無奈道：“好吧，妳隨便上點菜吧。”
　　果然是壹桌很潦草的飯，吃的沈默意興闌珊，草草幾口，便要掌櫃的開房睡覺。
　　掌櫃的將他們壹行人，安排在壹個跨院裏，蘇雪與沈默睡正屋，護衛們在周圍的房間歇著。
　　上半夜無話，到了下半夜，便有投石問路的聲音，和衣而臥的衛士們立刻起身，警惕地註視著院子裏，過了壹會兒，果然見有壹隊黑衣人，蝦米似的貼著墻根，悄無聲息的向主屋摸去！
　　那些身材矮小的黑衣人到了主屋下，剛想打開窗戶，卻被從裏面伸出的根根鋼槍，紮了個正著！不少人登時被洞穿，淒慘的叫聲終於劃破了安靜的夜！
　　衛士們立刻踹開門沖出去，與守衛在主屋的衛士，合圍這些身法詭異的黑衣人……他們身手敏捷、動作極快、出招狠辣，直擊要害！好在沈默的衛隊也已經今非昔比了，他們不僅各個身手高強，而且長短兵器配合嫻熟，雖然很不適應對手古怪的進攻，卻仍然高接低擋，方寸不亂，寸步不讓！
　　雙方激戰正酣，尖利的唿哨聲響起，便有越來越多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壹下子有吞沒這個小小院落的勢頭！
　　看到形勢不妙，鐵柱暴喝壹聲道：“變陣！”隨著他壹聲令下，身著精良鎧甲的六十六個親兵，便放棄了壹字長蛇陣，亂糟糟的分散開來。
　　那些圍攻的黑衣人見狀大喜，自以為對方已經亂了陣腳，便要壹鼓作氣，結束這場戰鬥！
　　但如果他們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那些看似慌亂分散的明軍，卻都有著相同的人數——十壹個！分明是壹種新的陣型！
　　這便是沈默只身誘敵的倚仗所在，出自他師叔唐順之那本《武》的‘秘戰法’！
　　它是壹個近乎完美的戰鬥隊列，有著無可挑剔的站位組合與武器裝備——最前排是隊長和兩個刀牌手；第二排兩個狼筅兵，手持壹丈三的長柄鐵掃帚似的狼筅，護住刀牌；第三和第四排各兩名長槍手各護住壹牌壹筅，刀牌手則又反過來可以防止長槍勁老，最後又有兩名親兵攜帶‘镋鈀’……那是壹種長七八尺、山字形的鐵制武器，頂端的凹下處放置火箭，即系有助推火藥的箭，點燃後可以直沖敵陣。發射完了，镋鈀又可以當成九齒釘耙，遊走在兩翼掠陣。
　　可以說，這是壹個毫無弱點的陣型，十壹個人互相配合，互相掩護，構成壹個完美的殺陣，竟然讓四處湧來的黑衣人，無從下手。
　　情況大致就是這樣，憑著這古往今來最牛的殺陣，沈默的親兵們頑強敵住了十倍的敵人，還有余地分出壹支小分隊，環衛在他的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對方這麽多人，卻如老虎啃刺猬壹般，久久不能得手，指揮之人不由焦躁起來，催動著手下拼命攻上去，卻只是徒增傷亡，不能寸進。
　　正當他壹籌莫展之時，在外圍望風的嘍啰慌張張跑過來道：“少爺，大事不好了，我們被包圍了！”
　　“慌什麽？”那人沈聲道：“多少人？”
　　“成千上萬，把這個鎮子圍得水泄不通！”嘍啰驚慌失措道。
　　那人終於明白了，啐壹聲道：“被那女人騙了！”壹著急，把本聲露出來了，正是那假陸績、真陸繡！
　　如同往常任何壹次，都是陸績在幕後策劃，陸繡臺前執行。陸績在事先信誓旦旦告訴她，五百日本忍者，在壹盞茶功夫，便可以消滅掉沈默的衛隊，就算外面有接應的部隊，也來不及搭救，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行動。
　　但那古怪陣型的出現，讓她根本不得寸進，聽著四處而起的喊殺聲，她明白，今天是徹底栽了……
　　也好，終於解脫了……
　　【本卷終】
第八卷 【書生何須百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