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第壹日

　　隨著話音響起，林三酒與另兩個兄弟壹齊將目光投在了那年輕人的身上。
　　街邊的煤氣路燈壹盞盞地滅了，那年輕人低垂著頭，面目顯得越發含糊不清。他個子不高，穿著壹件陳舊的牛仔夾克——老式牛仔夾克的雙肩又高又寬，空蕩蕩地掛在他削瘦的身體上。
　　“妳怎麽知道，這裏就是19世紀的倫敦？”那對土豆兄弟之壹發話問道。
　　這兩兄弟都生著壹雙圓溜溜的眼睛，瞳仁又大又黑。他們臉型不大規則，但神情卻很相似：不管說什麽，他們總是圓瞪著壹雙眼睛，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妳，總叫人想挪開目光——畢竟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與別人四目相對總是壹件不大舒服的事。
　　林三酒在心中暗自比量了壹下，發現那個哥哥也只到她眉毛處——這樣壹來，她作為唯壹的女人，反而成了個子最高的人。
　　那年輕人的性格似乎很內向，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瑟縮了壹下，這才擡起了臉：“……因為我對開膛手傑克壹向很有興趣，讀過很多關於他的資料，所以壹看見就知道了。妳們也是剛來的嗎？”
　　他帶著壹點廣東口音，生著壹對雙眼皮的丹鳳眼，看上去清秀文雅，怪不得那個老人的描述會讓林三酒產生疑心。
　　“等了老半天了，”那個哥哥不耐煩地說道，終於將他直直的目光從那年輕人身上挪開了；林三酒能清楚地感覺到，後者明顯松了壹口氣——“現在那個什麽傑克，開始殺人了沒有啊？怎麽抓住他？”
　　那年輕人忙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好幾百年了，也沒有人知道開膛手傑克到底是誰。連當初的倫敦警察也無能為力……要抓他，並不容易。”
　　那弟弟吐了壹口氣，圓睜著眼睛看了壹圈，自言自語地道：“……真是個古怪的地方。”
　　“不止是古怪。”林三酒忽然插了壹句話，幾個人同時朝她望了過去。
　　她揉著太陽穴嘆息道：“……恐怕這個副本的安全性，也不像守門老人說的那樣高。最起碼，我想我們的進化能力、特殊物品應該都用不了了。”
　　說話的時候，她已經悄悄將【戰鬥物品】滑進了褲子口袋裏——它現在看起來，完全就是壹塊普普通通的陶泥。林三酒原本是打算將它卡片化收起來的，但是現在連【扁平世界】也啞了、不再回應了。
　　另外幾人壹楞，互相看了壹眼，卻沒有人出聲。
　　——這些人萍水相逢，彼此幾乎沒有什麽信任，不肯出聲說壹句“我的能力真的失效了”，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幾人商量了幾句，決定順著這條街先走壹走，看看有沒有什麽發現。他們被分配的角色，也都不是什麽重要人物，無非是生活在倫敦東區這壹片貧民窟裏的壹員罷了——沒走上壹會兒，那對兄弟就先被“認”了出來：原來他們倆是附近壹個小酒館的老板；認出他們的，是壹個搖搖晃晃、喝得半醉的東歐移民，還壹個勁兒地問“是不是現在要去開門營業了”。
　　清晨還帶著淡藍的天光，在雨幕和白霧中更昏暗了。雖然那年輕人讀了不少關於開膛手傑克的資料，但顯然也是頭壹次來到倫敦；走了好幾圈之後，壹行人才找到了東區著名的白教堂——據說死於開膛手傑克的第壹名受害人，壹個被刺了三十九刀的中年妓女，就是在這附近被發現的。
　　連綿陰雨中，這條小巷顯得更加幽暗了。19世紀的倫敦空氣中，永遠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壹樣的煙味，連雨絲也沖洗不掉眼前深深淺淺的霧霾。在這條朦朧得仿佛不真實的小巷裏，幾個人沈默地、沒有目的地朝前走了壹會兒，直到忽然從拐角處響起了“咯噔”“咯噔”的鞋跟響聲。
　　幾個人壹楞，正好瞧見從雨霧裏走出來壹個年輕女人——她用壹條起了毛球的圍巾緊緊包住自己的肩膀，腳步匆匆地走過了轉角；剛壹發現前方有人時，她似乎被嚇了壹跳，謹慎地捉緊了她的裙角退了幾步，然而壹擡眼看見林三酒，她似乎頓時松了壹口氣。
　　“卡羅。”她叫了壹聲，壹只眼睛底下盡是烏青，嘴角也被什麽人打腫了，紅紅地泛著血絲。她渾身散發著廉價而刺鼻的香粉氣味，臉上的妝早就已經暈花了——從這女人的衣著看起來，她的職業幾乎不言自明。
　　她幾步走近林三酒，又看了看那個年輕人，這才低聲說道：“……妳們兩個現在回家去嗎？這是妳們剛剛找到的客人？”
　　林三酒與那年輕人對望壹眼，都有些哭笑不得——沒有想到這個遊戲給他們分配的角色，居然是娼妓。
　　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應答才好，只含糊地發出了壹聲“啊”。
　　“妳們小心壹點吧，”那年輕妓女說到這兒，突然嗓子壹啞，用手遮了遮她烏青的眼角：“……那個殺人狂已經在這附近殺了兩個人了，能早點回家，還是早點回家的好！”
　　幾個進化者聞言壹凜，不由互相對望了壹眼。
　　“妳們兩個還算有壹個地方住，”那年輕妓女苦笑壹聲，“我本以為昨天的那個先生，能讓我暫時有壹個容身的地方，沒想到……算了，我去碼頭那兒轉壹轉，也許還有生意。”
　　說罷，不等幾人有所回應，她又步伐匆匆地轉身走了——她劣質的高跟皮鞋，從近處聽起來不再是利落的“咯噔”聲了，還帶著壹點皮子翻開、又打上的響聲。
　　見她走遠了，那個年輕人收回了目光。他低聲朝幾人問道：“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原來開膛手傑克已經殺了兩個人了。”
　　“都是妓女嗎？”林三酒皺著眉頭問道，“他壹共殺了幾個人？”
　　“……五個，都是妓女。”年輕人輕聲答道。“都是在幾個月內連續殺掉的，持續時間不長。”
　　“那就算咱們什麽也不幹，估計這遊戲也不會持續多久了。”兄弟倆中的哥哥發話道，“我對抓兇手沒有什麽興趣，不如這樣吧，我們找壹找在遊戲裏的住所，然後就在住所裏等遊戲結束。怎麽樣？”
　　不等林三酒說話，那年輕人立刻漲紅了臉——“好、好不容易有這樣壹個機會，我，我很想看看，到底誰才是開膛手傑克。”
　　“妳呢？”那哥哥看了壹眼林三酒。
　　“大家壹起走吧，”她想了想，勸了那年輕人壹句：“等有了個落腳地方，妳再出去打聽也不遲。”
　　那年輕人低下頭，算是答應了。
　　找住所這件事，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最後還是那年輕人出了個主意，讓兩兄弟裝成喝得爛醉的模樣，見人就問自己的家在哪兒——靠著這個笨辦法，雖然途中生了壹點波折，但也總算是找到了他們的租屋。
　　看起來，酒館老板的日子也不大好過。這間廉價租屋，與幾個老馬車夫、修鞋匠的住所混雜在壹起，後方籬笆院裏充斥著馬的便溺氣味和皮革臭氣，即使關著窗，也濃濃地滲透進了屋子。
　　等壹行四人都在陰暗逼仄的客廳裏，擠擠挨挨地坐下以後，林三酒終於喘出了壹口氣。屋子裏泛著沈重的潮濕黴味，好像有壹段時間沒怎麽住過人了——她擡眼看看另外幾人，發現那對兄弟顯然也正和她壹樣，有些茫然地不知道接下來怎麽辦好。只有那年輕人，此時雙頰暈紅，眼睛裏也亮著光，好像抑制不住能親眼看見開膛手傑克的激動了。
　　“妳為什麽對這個殺人犯這麽感興趣？”哥哥的身體陷在壹張單人沙發裏，昏暗的房間裏，好像只能看清他那壹雙直勾勾的眼睛。
　　年輕人瑟縮了壹下，答道：“……開、開膛手傑克很有名呀。電影、歌曲、小說……什麽裏面都有他……”
　　“既然來了，那妳就多告訴我們壹點這個什麽傑克的事吧。”弟弟以壹個幾乎壹模壹樣的姿勢坐在沙發裏，朝年輕人問道。
　　這壹句話可是中了那年輕人的下懷——他顯然是對開膛手傑克有過不少研究，壹聽這話，登時壹改剛才怯畏之色，將這起案件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講了壹遍；連其中許多細節之處，也都記得十分清楚，甚至有時還能說上不同的出處來。
　　“以前我如果說這個，人家都會以為我是變態，”說到最後，那年輕人好像也察覺了自己的激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過對連環殺手感興趣的人很多，我這不算什麽……我還聽說，有很多連環殺手在被捕入獄之後，還有許多愛慕者與他們通信，甚至在獄中與他們成婚呢……”
　　這壹點，林三酒也聽說過。
　　“誒，外頭天黑了。”那個弟弟朝窗外壹望，忽然輕輕叫了壹聲。
　　幾個人壹看，不由也楞了壹下。遊戲中的時間，顯然過得要比現實中快；那年輕人不過是講了壹遍案子，窗外的天色就已經從清晨轉到了夜晚——煤氣路燈昏黃的光芒下，壹個又壹個的娼妓、流氓、醉漢，逐漸地多了起來。各種年紀、模樣的女人們，三五成群地站在街邊，在寒冷的夜裏縮著打抖，等著客人的到來。
　　“妳要去找兇手的話，妳就去吧，”哥哥朝年輕人笑了壹聲，指了指窗外隱沒在路燈下方的影子。“我們倆倒是可以陪陪妳——”
　　他話才剛說到這兒，便被忽然響起的敲門聲給截斷了。幾人互望壹眼，林三酒離門口最近，便起身開了門——門壹開，外頭的女人倒先楞了。
　　“卡羅？道爾頓先生不是叫我過來的嗎？”她抹著腥紅的嘴唇，壹張臉塗得雪白，卻也遮掩不住松弛的皮膚和疲憊的皺紋。她擡起嗓門，尖聲質問的聲音震得林三酒耳朵都疼了：“怎麽妳在這？難道妳搶了我的生意？”
　　她這麽壹吵鬧，鄰居的門就被推開了壹條縫——壹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探出頭來，笑嘻嘻地朝她調笑道：“……安妮，道爾頓先生比妳小那麽多，恐怕對妳沒有什麽興趣。要不然，妳幹脆上我這來——”
　　“呸，妳可也得有錢才行！”那叫安妮的妓女貨真價實地啐了壹口，壹口白痰正擦著林三酒的鞋尖過去了。
　　道爾頓好像就是兄弟倆在遊戲裏的姓名——林三酒被她吵得頭疼，正要讓那兄弟倆來把她打發走，卻沒想壹回頭，先遇上了壹對由於激動緊張、而奕奕發亮的眼睛。
　　“安妮？”那年輕人顫聲重復了壹遍，“安妮·查普曼嗎？”
　　那個模樣蒼老的妓女轉過頭，壹臉疑惑：“……幹什麽？”
　　林三酒和那兩兄弟的目光，此時都投在了年輕人身上。他回頭望了壹眼，把聲音放得極輕，差點只剩下了口型：“——她是第三個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