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2章 邦尼兔送過來的人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0
前任警衛的背影在環山公路上漸行漸遠,最終以林三酒的視力,也看不見他了。涼風在天空下無聲地湧過,留下壹山山的綠樹植叢沙沙搖曳;她打了個戰,這才回過神來,好像某種咒語忽然被解除了。
在她剛才壹直不出聲盯著“電梯男”的那幾分鐘裏,他也壹直在著了迷地似的看著手裏的吊墜。
其實沒有什麽好看的——那畢竟是現實,而不是電視劇,沒有人會剪掉沈悶多余的鏡頭。好幾分鐘裏,那個形容枯槁的女人只是倚在電梯門上壹動不動,唯有電梯屏幕上的數字仍然在不斷往上升:24690、24691……前任警衛卻看得興致勃勃,還忍不住介紹了幾句電梯副本的規則,簡直像比賽評論員在介紹球員的歷史壹樣。
當二人準備分別的時候,林三酒打量著那壹張臉,認真考慮了幾秒要不要殺了他。
就在那個時候,前任警衛與她對視了壹眼,忽然說了壹句“雖然不如那個副本可怕,不過我們剛才在醫院電梯裏也真險啊,是吧?”,隨即將吊墜扔回了衣領裏——他的神態既不輕松,也不凝重,好像只是平平常常地聊幾句天氣。
“好了,我該走了,謝謝妳送我壹路。”他又加了壹句。
念頭被打斷了,林三酒此時說不出壹句話作回應,也點不下去頭,只能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他揮手彎腰地告別,轉身走向公路遠方,很快就從目光盡頭消失了影子。
……就算他不看那個副本裏發生的事情,它們仍然在發生。那些在電梯裏死去的人,和戰力壹般的前任警衛沒有任何關系;他不僅沒有下手害過誰,在醫院電梯裏甚至還救了他們壹次。
但是林三酒還是頭壹回,對某個與己無害而有恩的人動了殺心。
末日世界裏也有這壹點好處:在約束、同理心和人性都漸漸泯滅的地方,要解決潛在問題,最粗暴幹脆的辦法就是殺掉帶來問題的人——力量容許了最大程度的傲慢。
唯壹壹個扯著她、不讓她動手的,就是她腦海裏試圖講理的那壹個細微聲音了:這個人真做了什麽該死的事嗎?那是壹條人命……她又有什麽資格決定拿不拿走壹條人命?
等她也掉過頭往回走的時候,林三酒忍不住苦笑了壹下。
不管換作是誰,聽了剛才壹番話,恐怕都會立刻動手的,甚至黑澤忌也不會例外;宮道壹大概對已經“壞了”的人毫無興趣,而禮包從壹開始就不會讓他活著。
只有她……也只有在她面前,前任警衛才終於露出了幾分本色,吐出了幾句實話,又放心大膽地走了。
“妳幹嘛這種臉?”
波西米亞沖她跑了上來,壹停步子,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她的感覺或許比不上前任警衛,但也足夠靈敏了,轉頭往空蕩蕩的公路遠方看了幾眼,冷不丁地說:“妳如果不喜歡那樣的人,殺了就是了,有什麽好喪氣的?”
“沒什麽……妳壹直保持這樣吧,別變。”
林三酒握了握她的手,在波西米亞“妳是不是在諷刺我”的小聲咕噥裏,朝前面那個凝立的黑影走了過去。
這條高速公路在大熊市西邊十幾裏外,就陷進了群山裏。走在寂靜無人的路上,不管往哪兒看,淡灰天空下都是壹片無邊無盡的山勢起伏、郁郁蔥蔥。說來也怪,人類痕跡越少的地方,此刻反而讓人越安心;在公路邊上挑了壹個能眺望深綠山谷的好位子之後,林三酒就拿出了帳篷。
“妳東西怎麽這麽全,”波西米亞四腳著地,鉆進壹個橙色帳篷裏又鉆出來,“我要這個!啊,當然,如果大人您沒意見的話……”
人偶師當然沒有意見——他等著兩人打好帳篷,堆好火堆之後,才慢悠悠地拿出了自己的紮營道具。無數板材、支架、繩索和布料壹被堆在地上,頓時像壹地大蜘蛛似的,全都活了過來,迅速在不遠處架出了壹個“二樓”。從沒有合攏的深黑色簾布裏望進去,還能隱約看見壹張寬大松軟的床。
“妳……還有多的嗎?”
林三酒從帳篷布裏探出頭,都能感覺到自己屁股下的地面硬得人發慌。
對於這份妄想,人偶師只報以壹聲冷笑,就消失在了簾布後面。
等壹切都安頓好、記下了紮營點的位置以後,林三酒就得重新出發,準備返回大熊市了。她原本還指望著波西米亞能陪自己壹起走,沒想到後者在lava和人偶師之間掂量了壹下,天平居然還是倒向了人偶師,只給了她倆字“不去”。
再次壹個人上路,感覺十分不適應——林三酒回頭看了好幾次,直到營地的影子越來越小,才終於不再回頭了。
這壹去,就是足足兩天的工夫。她在大熊市外的公路上轉了好幾圈,想辦法發出了不少信號,也遠遠與壹些lava玩家喊過話,不過好像誰都沒有見過這兒有壹只貓。
對人起作用的規則,對動物應該不起作用吧?林三酒有點惴惴地想道。要不然,醫院裏早就該充滿了被lava所傷的麻雀、蟋蟀、流浪狗了……有很大可能性,貓醫生早已安安全全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仔細壹想,再次遇見胡苗苗的幾率,其實比再次遇見某個人的可能性大多了。對於它提出的要求,哪個正常人也沒法拒絕;等於說末日世界裏壹大半的資源,都是對胡苗苗敞開的——只要它願意,它能壹輩子待在十二界裏,等林三酒找上門去。
她想到這兒,輕輕呼了口氣。
貓醫生壹定正生存在這萬千世界裏的某壹角裏……林三酒想到這個可能,就覺得“自己”好像也安定下來了壹點點。就像許許多多的人類社會壹樣,她早就在末日到來的時候,分崩離析成了無數碎片;與人多壹分聯系,就有壹塊碎片被勉強黏在原處,繼續構成她的形狀。
站在廢棄建築所在的山坡上,她眺目遠望,望著腳下的大熊市,在自己的思緒裏怔了壹會兒。直到當她看見壹個人影遠遠沖過來,壹頭撲上了山坡的時候,她激靈壹下,往公路上退了兩步——lava的玩家在完成任務之前,不能離開lava範圍,就算對方意圖不軌,也沒法追到公路上來。
“救、救命!”
壹個男人的呼聲遙遙響了起來,被風壹吹,就散成了風的余音。林三酒探過身,凝神朝那人的方向壹望,只見那個小小的人影正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直朝著她跑了過來,不住揮著壹只手:“拜托,有人在追殺我!”
她直起腰,壹動沒動地看著那人在廢棄建築物的旁邊停下了腳。他顯然壓根不知道自己身邊就是這個遊戲的出口了——當然,知道也沒有意義——只是在即將趕到公路邊的時候,他的臉色唰地壹下白了下來。
“這兒……這兒是界限了?”他使勁揉了揉臉,不敢相信似的四處看了看。“我沒有地方去了?”
從他面頰旁滑落的長發,令林三酒不由想起了禮包。很少有男人留這麽長的頭發,也很少有男人的五官會像女孩壹樣幹凈細致——只不過和季山青相比,他的模樣總有幾分太蒼白模糊了,叫人看了都覺得奇怪,怎麽剛才那壹陣風竟沒有將他吹散。
“妳已經不是lava裏的人了嗎?”明明正在被追殺,他卻壹下子被林三酒分了神,面色浮起了壹片茫然。“啊,還是說,妳根本不知道這裏是lava……那樣的話,妳千萬不要跨過公路,”他自己給自己說得慌了神,急忙沖她擺了擺手:“這裏是另壹個末日世界了,不知道哪裏就是lava,還有人在到處追殺玩家……啊!”
他這才想起來。
“不行,我不能和妳說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壹直只有他自己在說話,四下看了壹圈,“她馬上會追上來的……”
“追殺妳的人是邦尼兔嗎?”林三酒開口問道。
那長發男人壹怔,擡手將壹綹滑下來的頭發別向了耳後。他的眼睛裏閃爍著水光,神態總叫人想起還不明白人類危險之處的小動物,有幾分茫然、又有幾分輕率的信任,立刻應道:“咦?妳為什麽會知道?”
在lava裏到處追殺別人、把人送進醫院的,恐怕除了壹心要完成任務的邦尼兔也沒有別人了。
林三酒擡眼看向遠方時,果然瞧見了壹個如同炮彈般直直沖過來的影子;哪怕離得這麽遠,都能叫人感受到戰力強大所帶來的心驚感。以邦尼兔的水平,要是真叫她沖近來,即使是林三酒也沒辦法將長發男人及時救出來——她趕緊伸出壹只手,朝他低聲說道:“抓住我的手,我把妳拉過來。”
“啊?”他又怔忪了壹下,仿佛剛被人從睡眠裏叫醒。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還好聲好氣地打算給林三酒解釋明白:“不行的,妳不知道,我作為玩家是出不去的……”
“抓住我,”眼看邦尼兔越來越近,林三酒不耐煩了,擡聲喝道:“快!”
長發男人被驚了壹跳似的,果然將壹只手伸了過來;皮膚壹碰,她就不由被冰得壹震。林三酒立即抓緊了那只冰涼的手,輕輕壹發力,就將他拽上了公路——山坡上,邦尼兔的影子猛然停了下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都看到了什麽壹樣。
“這是……這是怎麽回事?”
長發男人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探出腦袋,看了看公路下的山坡。他身上沒有半點氣味——沒有壹路跑來泛出的汗味和體味,長發也光順得不沾塵汙。林三酒甚至覺得,要是自己擡腳朝他走去,說不定會像走過壹團清風似的,從他身體裏直接穿過去。
“為什麽我出來了呢?”他歪過頭,甚至還猶豫地朝下方的邦尼兔擺了擺手:“難道這裏也是lava嗎?”
“妳叫元向西,對吧?”林三酒從背後看著他,輕聲問道。
“妳怎麽什麽都知道?”元向西壹回頭,睜大了眼睛。
“妳認識壹個叫衛刑的女人嗎?”
元向西壹楞,頓時綻開了笑,像忽然被風吹開了枝葉後露出的壹抹白色花瓣:“我認識!”
“她有幾句話,要我轉告妳。”林三酒說到這兒,低下頭吸了口氣,才又擡起眼睛說:“……妳已經死了。妳已經死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