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金玉良言似兒戲

　　“史老爺子，您別上火，我陸陸續續來這兒四年多了，也算半個史家村人了，我要有歪心，想幹什麽早幹了，說不定也早被妳趕走了，等我說完，要趕我走，我肯定不回頭。”
　　單勇迎著老史銅鈴般的驢眼，絲毫沒有懼意，侃侃而談，示意了史寶英壹眼，史寶英這才掏著馬褲的口袋，看樣早準備好了，攤到訝異的老史面前時，老史那火，暫時壓下了，密密麻麻的圖紙，壹眼就認得出那是整個驢園的地形圖，海拔、草場、河流、飼棚，標註得清清楚楚，這裏每個地方史保全已了然於心，壹看有點喜歡了，就這功夫下得，肯定是個有心人了。
　　“哦……替我當家了。那說說吧，我聽聽妳想怎麽當家？”史保全看著，倒壓下火氣了。
　　“我精確算過，壹個養殖期內，驢園的草場面積加上坡地最大的承載量不超過四千頭，而現在每年驢園出欄有壹萬壹千多頭，自然放養的有六千多頭，即便是人工催肥，村裏人也為減少成本，搶割天然牧草……地圖上我標出來，這兒、這兒，還有龍崗山後的這壹片，土壤的板結硬化、沙化嚴重，要真有點自然災害，龍崗的成片草場就要毀了……”
　　單勇細細地指點著地圖上的標識，因為這玩意上大學時候沒少耽誤課，惴摩了這麽久壹切早了解於心了，這些話跟史寶英講過，也正是因為這個想法和史寶英倆人不謀而合，不過面前這個老史可不怎麽買賬，拔拉了地圖道了句：“這些我知道，不是妳操心的事。”
　　“那好，我就單純說銷售了，我覺得您這基本上是有銷無售啊。”單勇道，換著口吻。
　　“啥意思？”史老頭聽不懂。
　　“意思是完全不用這麽盲目擴大養殖，可以從深加工上想辦法。”
　　單勇道，壹說這話老頭皺眉了，恐怕有點粗人幹不了這細活的意思，單勇小心地解釋道：“史家村的屠宰是出了名的，從剝驢皮熬阿膠練就的本事，市裏的那個屠宰都不敢說能超過驢園的水平。有屠宰、有鹵坊，有勞力，只要有銷售渠道，別說自然放養的驢肉，就是育肥驢肉、取皮的驢肉比市裏大部分攤位的出售也高個檔次。從深加工上走不但能提高單位的利潤，而且還能解決村裏大量富余勞動力的問題。
　　您不是壹直對我四年來每月只進壹二百斤有疑問麽？我現在可以告訴您，我用驢園提供的半成品食材提高了晌馬寨的名聲，現在市裏大部分都知道晌馬寨的驢肉地道，因為食材的緣故，我認識了全市二百多個熟食攤，有壹半隔三差五會向我訂貨，有三分之壹成了我長期客戶；除了驢園的老客戶和市裏自有屠宰和供貨渠道的酒店、飯店，我和其中的二十多家也有生意往來……雖然銷量都不大，少的每天三五斤、多的壹二十斤，可要總到壹起，數量就可觀了，如果有五個、十個甚至更多像我這樣跑批發上門的，那每年只需要做壹個養殖期就能達到現在的收入水平，而且可以解決壹部分勞動力的問題，根本不用擴大養殖量。”
　　底子出來了，雖然沒有機會成大廚了，可販賣吃貨有的是機會，看樣是用好東西做渠道了，而且壹做就是數年，這份細心讓史保全楞了楞，知道單勇是個有心人，可沒料到這心能有到這種程度，來回八十公裏，楞是跑了四年才露出來。
　　“那妳的意思是，在我這兒做加工？我做妳負責賣？”史保全聽懂了，壹言以蔽之。
　　“是啊，食材有、地方有、閑散勞力更多，我壹個人幾個月就能把銷量提高壹倍。只有個三到五臺車，十人銷售隊伍，鋪平潞州的市場都沒什麽問題，我們完全可以建立自己的銷售渠道。那樣就不用再受銷售商的掣肘了。”
　　單勇道，看著老史撇嘴，加上砝碼補充著：“雖然史家村被銷售商捧得挺高，可我知道您的生意並不是那麽好做，店大欺客、客大欺店都是通理，更何況現在的養殖基地光潞州有三個，鄰省河北、山東、陜西更多，即便組織長途販運也問題不大，整驢的銷售利潤被壓在壹個不大的空間裏，每頭純利潤也就不到三百塊錢，很簡單，銷售商是欺負養殖戶沒有渠道而已。”
　　這個，說得夠明白了，數個養殖基地，而且有長途販運的可能，可選的供貨商壹多，價格自然透明程度越大，雖然驢肉是賣方市場，但和養殖戶關系不大，最終決定權和話語權，還是那些動輒數千萬投資的加工企業以及那些可以直達終端的銷售商。
　　往小處看，單勇是夾縫中找出路；但站到壹定高度看，像驢園、像史家村這種粗放式養殖基地，同樣也在加工企業、銷售商之間的夾縫中生存。這就是單勇看到的機會，在潞州這個驢肉消耗驚人的城市，能找到這麽壹個金飯碗，那可比考公考研掙點死工資強百倍千倍不止。
　　至於銷售的掣肘，史寶英是深有感悟了，看著父親沒吭聲，也勸了句道：“爸，今年咱們的訂貨量八千多頭，育肥期拉長，利潤比往年少了很多，掙多了大家高興，可掙少了，怕是都得拉長臉了，這段時間的屠宰選的都是村裏人自家養的，算下來比咱們單純回收賣出去能多掙不少，大家也都高興……現在的技術又發達，有些飯店嫌活驢麻煩，不少都選東北、陜西過來的凍肉，咱們驢園又成這個樣子，真能做多久，還是個未知數呀。”
　　閨女說得很黯然，史保全聽得有點翻白眼，似乎不悅這女生外向的樣子，指節叩著桌面問著：“所以妳們就私下搞了個發展規劃？就這麽個發展辦法？”
　　“史老爺子，這個我覺得是可行的，只要運輸不耽擱，送貨及時，完全可以避免這其中的損耗，相比真空包裝和冷凍的食品，以及肉聯廠的電熱作工相比，手工做法還是有優勢的，特別對於驢園這個地方來講，我覺得更大的優勢這個傳統的鹵制醬肉的作法，而不在於養殖。”單勇道，信心百倍地描繪著未來。
　　不過這話，老頭沒聽進去，壹個不屑的嗤聲略過去了。
　　女兒又幫了句道：“爸我覺得養殖也可以考慮壹下向外擴展，把咱們提供種駒，回收成年驢的辦法向周邊捉馬、武義、南郭、東明兒個鄉鎮發展壹下，散養比集中養殖還是省事，這樣以來也可以讓驢園的草場休養幾年。”
　　“嗯，閨女說得這個辦法可行。”老頭有點厚此薄彼，光誇閨女，沒誇單勇。
　　尷尬了，這老倔驢沒搭理單勇，自顧自地卷著手卷煙，單勇這個謀劃了數年的理想壹瞬間在老頭面前破滅了，曾經想了很久憑著自己在市區那些商戶裏打下了底子和驢園強強聯合，三兩年掘第壹桶金那簡直是手到擒來的事，而且這事史寶英是舉雙手贊成的，可不料在史家老爺子這裏好像個小孩子過家家玩笑壹樣，人家根本就不搭理。
　　這不，老頭片刻後滋滋地吸著，眼睛直瞅著窗外，不時了吸溜著鼻子，搞得單勇全身都不自在，史寶英看不過眼了，不耐煩地問了句：“爸，妳說句話，成不成呀？”
　　“那個……妳就先瞎幹著吧，明年開春咱再好好合計合計，反正這也不是壹時半會的事不是？閨女，幫我送送單勇。”
　　史保全含糊地說著，擺擺手，逐客了，而且看表情不怎麽歡迎了，這下子說得單勇好不懊喪，起身時，看著老爺子半聲不吭的樣子，欲言又止了，走了兩步才回頭求了句：“史老爺子，能求您件事嗎？”
　　“喲，我個糟老頭還能幫妳幹啥事？”史老頭口風不怎麽客氣了。
　　“朝妳要個幫手，根娃咋樣，讓他幫我點忙，您不發話，他不敢去。我按天給他發工資就成，不耽誤鹵坊幹活。”單勇道，很意外的壹個請求，連史寶英也很意外，那傻大個幹得倒是多，可吃得也不少，除了村裏的鹵坊還真沒地方能養活他。
　　“去吧，愛幹啥幹啥……不過史家村可輪不到妳當家。”老頭似乎不耐煩，直擺著手，打發人了。單勇嘆了口氣，好不失落的樣子，直下了樓。
　　史寶英追下樓時，單勇早快步走了，這悍姐好不生氣，蹬蹬蹬又回頭上了頭，氣咻咻往老爹面前壹坐，剛要發火，史保全卻撲哧聲笑子，閨女楞了下不悅地道：“爸，妳故意的？”
　　“啊，許妳們私下胡鬧，就不許我故意呀？”史保全撇著嘴，抹著大胡子奸笑著。
　　“那妳啥意思嘛，我覺得單勇說得挺在理，真有了銷售渠道，咱們就不愁了。”史寶英道，這是史家村壹塊心病。
　　“呵呵，我沒說他說的不在理呀？”史保全笑著道。
　　“那妳是……因為他不姓史？”史寶英給搞迷懵了。
　　半晌，史保全才大搖其頭，壹副不入眼的樣子隱晦地說著：“閨女呀，爸在外頭闖蕩了幾十年，經事可比驢毛還多，這事呀，不壹定啥對啥就能幹、也不壹定妳咋想就能咋幹，聽爸的沒錯，這驢吃草那都知道，可不知道的是，那有些驢日的，他吃人呢，還是守著咱這塊地方安生，城裏可不是咱們的天下，也不是他單勇能玩得轉的。”
　　“啥意思嘛，神神道道地，有啥怕的，我就不信誰還能吃了咱。”史寶英不服氣了。
　　老頭笑了笑，直道著：“我跟爸生什麽氣，我沒說了呀，先幹著……這樣吧，就妳們這幹法，要能再幹過三個月去，成，這攤子全聽妳和單勇的，咋樣？”
　　這話說得，明顯有點小覷巾幗閨女的意思了，史寶英不服氣地哼了哼，頭也不回地起身就走。後面的史保全呵呵地笑著，壹副看著小兒女過家家的態勢，不過眼光落到女兒拉下的地圖上時，那笑裏，帶上了幾分愁意，所發愁的事都壹樣，但這解決的途徑，卻沒有那麽容易。
　　對於單勇同樣很難，遭遇了這麽大壹次不信任的打擊，自信心嚴重受到傷害了，好歹也是在這兒呆了三四年才想到了出路，可不料被老頭沒肯定也沒否定就給打發了，出了史家大院，稱好了肉食，婉拒了鹵坊幾位爺們的盛邀，帶著史根娃回城了，根娃聽說史家族長同意了，倒是挺高興，樂滋滋地搬著大塊的醬肉，多這麽壹位剽悍的幫手，單勇倒是稍覺安慰。
　　開車時，又回望了史家大院壹眼，估計是史寶英怕是也說不動她那老爹，悻然的單勇發動著車，直駛出村口，卻不料剛走不遠，嘎聲來了急剎車，氣得壹擂方向盤，幾乎有想揍人的沖動，不為別的，那便宜小舅子史寶貴開著摩托車蹭地從路下躥出來了，直攔到了當路上，差點撞了車，這孩子對著單勇笑，單勇壹伸頭，寶貴仇大苦深地喊著：“姐夫，妳辦事真不夠意思啊，光帶根娃哥，不帶我是不是？妳不帶我，妳也別走。”
　　“寶貴，妳爸不讓妳去。”單勇撒著謊道。
　　“胡說，妳跟我爸說了沒有。”史寶貴不相信了。
　　“說了，他啥也沒答應。”單勇含糊了句。
　　“那妳看咋辦啊，妳不帶我，妳也別走。”史寶貴耍上賴了，單勇看看史家小樓，故意刺激著小寶貴道：“有辦法，就看妳敢不敢幹，要不怕妳爸妳姐抽妳鞭子，那走。”
　　“走就走。”史寶貴把摩托車往路邊壹扔，樂滋滋直上前拉著門，坐車裏了。單勇也有那麽逆反心態作祟，載著這位活寶，嗚聲直駛上路……
　　不是壹個活寶，是倆，寶少爺半路上就從後廂的肉塊上削了壹大塊，遞給根娃，兩人嚼著，邊嚼還邊說沒個酒吃得不痛快，就那樣，根本不把單勇當外人。單勇哭笑不得地載著這倆活寶，直朝市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