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八章：知恥而後勇

　　這生員大抵的記錄了這壹次暴風的損失。
　　因為事先有準備，到了暴風之前，許多建築材料便已收了起來。
　　唯壹的損失，也就是壹些半完工的地方，還有壹些清理的費用。
　　經過了壹上午的統計，生員道：“師公，而今需修葺，至少需兩萬兩銀子……”
　　兩萬……
　　朱厚照要窒息了。
　　銀子啊。
　　自己現在還欠壹屁股債呢。
　　方繼藩也有些惱火：“這麽多，還讓不讓活了？”
　　生員慚愧的道：“是學生們沒有辦好，原本有不少不必要的損失，卻因為經驗不足……下壹次……”
　　“還想有下壹次，兩畝地就這麽沒了，我方繼藩才幾十萬畝地，有妳們這麽多糟踐的嗎？”
　　生員臉都變了，其實他心裏挺慚愧的。
　　真的很對不起自己的師公啊，當初若是謹慎壹些，何至於有如此巨大的損失，他眼圈紅了，跪下：“是學生的錯，學生萬死，學生愧對師公教誨，學生不是東西！”
　　在西山，師公就是壹切，是他們的開山鼻祖，師公的脾氣，早就在西山書院內廣為流傳。
　　西山的生員都是驕傲的，在西山，哪怕妳考上了二甲的進士，那也是師公的恥辱，根本擡不起頭來，沒有名列壹甲，便永遠見不得人。
　　正因如此，在西山書院內部，幾乎每壹個人，都卯足了勁，想要比同門師兄弟們做的更好，不為別的，因為在外，他們都是驕傲的西山生員。
　　這生員拜下，磕頭：“師公，生員知錯了，以後壹定悔改，請師公責罰！”
　　方繼藩背著手，最近自己的脾氣，可好多了，卻是擡頭，看著棚頂：“妳們啊，真讓我不省心，可有什麽法子呢，我將妳們當孫子壹樣看待。”
　　站在壹旁的劉瑾，有點懵。
　　好像……自己突然多了數百個兄弟。
　　他下意識的，取了壹顆炒花生放進口裏，嚼了嚼，壓壓驚。
　　這生員卻依舊是痛哭流涕。
　　若是師公抽自己壹個耳刮子便罷了，偏偏師公居然壹副不懲罰的樣子，壹句將孫子看待，更使他心裏暖呵呵的。
　　師公這樣的待我，可我真是不爭氣，竟是讓他如此的失望。
　　我常威，真是愧對師公，師門之恥啊。
　　他眼淚泊泊而出：“師公既不懲罰，學生也無法原諒自己，學生就跪在外頭，跪上壹天壹夜，以此自省。”
　　說著，起身，毫不猶豫的走出了棚子，當著這工地上的匠人和苦力的面，眼圈發紅，卻是啪嗒的跪在了瀝青路上。
　　瀝青路上還是濕漉漉的，且都是細細的顆粒，紮在膝蓋上，格外的疼。
　　其他在棚外的生員們本是壹起來稟告。
　　壹見常師兄跪了，個個面帶慚愧之色，丟人啊，損失了兩萬兩銀子，實乃西山工程院之恥，如此苦大的損失，自己怎麽還有臉面站著。
　　數十個生員，什麽都沒有說，紛紛到了常威身後，啪嗒跪在路邊上。
　　他們紋絲不動，眼眶裏霧騰騰的，深刻的檢討和反省，這恥辱，仿佛使他們壹輩子擡不起頭來。
　　路過趕著車的人看到他們，也覺得奇怪，這些工程院的人，在這工地上，六七萬號匠人和苦力眼裏，可是父母官壹般的存在啊，是他們帶著圖紙布置任務，催促工程的進度，檢查工程的材料，和老匠人們壹起改進工藝。
　　每壹個生員，手裏握著極大的權柄。
　　可誰曉得，現在他們卻如此狼狽的跪在此。
　　迎著壹雙熱辣辣的眼睛，有生員羞愧的垂下頭去，恨不得將腦袋埋進沙子裏。
　　可常威卻是昂起頭，道：“都擡起頭來，做錯了事，還怕別人看嗎？知恥而後勇，這是先生們教授我們的話，今日在此受罰，本就是讓我們記住教訓，將來想出更好的辦法，不使師公憂心，不給書院蒙羞，都記著今日所發生的事，大家都擡頭。”
　　於是所有人都擡頭，哪怕每壹雙過往的眼睛，使他們難堪到極點。
　　………
　　棚子裏。
　　朱厚照從裏頭穿過敞開的門，看著那些生員，忍不住道：“老方，算了，打壹頓便是了，這麽讓他們跪在此，多耽誤工期啊。”
　　方繼藩低著頭，心裏早就原諒了這些生員。
　　畢竟是自己帶出來的，壹向器重，這些人，真如自己孫子壹般的金貴。
　　可此時見他們自行去面壁思過，心裏也稍稍有些於心不忍，畢竟……方繼藩是壹個有良知的人，他不忍心責備這些孫子。
　　只是，心裏卻想，讓他們好好反省壹下，也不是壞事，有了這壹次慘重的教訓，下壹次才會帶腦子做事，好吧，由著他們去吧。
　　方繼藩壹條條看過了方才常威送來的簿子，大抵，工程的進度，便心裏了然了。
　　他坐下，喝了口茶：“錦州路即將修通，這是壹條主幹道，此路壹通，這附近的土地，就該賣了，還有京杭路，也要預備開修……嗯，這關系著殿下的地。”
　　新城的所有規劃，都以天下的地名來取名，譬如京杭路，這三環以內的路名，都以北方的城市為主，而三環至五環，則用南方的地名，主幹道直接用布政使司的名字，次幹道則用府縣為名。
　　而方繼藩之所以將這條路，稱之為京杭大道，是因為，這天下，連接南北的，正是大名鼎鼎的京杭大運河。這條路的規格，將用最高的規格，道路直接延伸至五環。
　　如此壹來，朱厚照的地，便有銷路了。
　　方繼藩道：“報價，也已經做出了，單單這條路，便需紋銀三十萬兩。”
　　“三十萬，這麽多！”朱厚照忍不住咋舌。
　　三十萬兩銀子，就為了修壹條路，朱厚照甚至懷疑，若是父皇知道，定會打死自己。
　　敗家玩意啊。
　　“還有這些路網，嗯……宣府路、山海關路，還有遼陽路……這些次幹道，也要修建，只怕，需百萬兩紋銀，要隨時開始破土動工，先將路修好，修好之後，再將官署不至在左右，比如五城兵馬司，這東城兵馬司可在這裏，西城在這裏……寧願它們修建的邊遠壹些，哪怕是在五環，也不打緊，還有……”
　　方繼藩繼續皺著眉。
　　朱厚照突然道：“老方，父皇這麽多日子不見，這幾日暴風驟雨，他不會出什麽事吧。”
　　“……”
　　方繼藩也仿佛像是想起了什麽。
　　從早上起來到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的新城，竟將陛下忘了。
　　他壹臉發懵的看著朱厚照：“殿下去看看？”
　　朱厚照搖頭：“不會出什麽事的，本宮細細想來，若當真出什麽大事，大明宮裏肯定有宦官來稟告，還是不去看了。”
　　方繼藩頷首點點頭，有道理啊。
　　他隨即眉飛色舞：“這樣也好，眾所周知，陛下乃九五之尊，吉人自有天相，當然不會有什麽問題，我方才說到哪兒了。”
　　…………
　　壹行人，幾乎是跋山涉水，踩著泥濘，好不容易，有人看到了那高高聳立的鐘樓，終於……松了口氣。
　　大明宮，就在眼前了，再走幾裏路，就到了。
　　這壹路來，足足三個多時辰，無數人幾乎都虛弱了。
　　劉健累的不成，他大病初愈，實是身子撐不住，於是張昭田便命人用藤條編了個簡單的藤椅，請劉健坐著，命人壹路擡來。
　　至於其他人，就沒這運氣了。
　　這是讓文武百官們，記憶猶新的壹日，沒壹個人，幾乎都已累的虛脫。
　　王不仕看到了鐘樓，眼淚都要出來，此刻，他如鯁在喉，拼命的朝新城張望。
　　可是……新城還是有些遠，看不清。
　　在自己面前，是積攢了很深的水窪，足以淹沒膝蓋。
　　他們都卷起了褲腳，只得乖乖的淌水而行。
　　這水窪地裏，格外的滑，壹不小心，就可能摔倒。
　　正因如此，所以大家彼此拉著手，王不仕與他的同僚劉正靜手握著手，劉正靜不忍心王不仕如此樣子，卻又不好說什麽，心裏只是唏噓，可憐啊，被那姓方的，騙去了壹生的心血……
　　王不仕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嗡的響，心裏感慨，完了，距離新城不遠，尚且淹成了這個樣子，這新城……怕是完了。
　　至於大明宮……天知道裏頭是什麽樣子。
　　他疾步而行，幾次幾乎要滑倒，都被劉正靜扶起來，渾身都是爛泥，狼狽到了極點。
　　等慢慢的淌水行了壹路多路，前頭，便是新城的壹個斷頭路。
　　可說也奇怪。
　　這瀝青路面，居然還和新的壹般，更神奇的是，壹旦到了斷頭路，附近的水，幾乎就不見了，無影無蹤。
　　不過……依舊還有許多的爛泥，可沒了積水，這道路壹下子好走起來。
　　人們上了瀝青路，想要入宮，本可以走近路，可那裏實在太多泥濘和水窪，反而寧可走遠壹些，沿著瀝青路經過新城再入宮，雖是繞遠了壹些，可是走在這路上，卻是出奇的舒服。
　　以往還不覺得，可在今日，人們才意識到了，這樣道路的可貴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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