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三十四章：皇上聖明哪

　　怒雷之下，大雨瓢潑。
　　可無數人，依舊還楞楞的仰頭，看著天。
　　有人反應了過來：“我的莊稼，我的莊稼……”
　　卻很快，被人攔住了。
　　這雨，太可怕了。
　　所有人紛紛躲入了城隍廟裏。
　　每壹個人，都帶著對未來的擔心。
　　城隍廟，似乎也承受不住雨水，好在這裏在山崗上，這山崗樹木較多，倒也不擔心引發石流。
　　雨水下的急，於是，沖刷出了無數道小溝，又湍急的流向地處。
　　雖是潮濕，也免不得淋雨，數不清的人擠在壹處，人們帶著惶恐不安。
　　有人想透著合不上被狂風驟雨摔得啪啪響的窗，看著外頭，這是壹片雨的世界，除了驟雨，什麽都已經看不清了。
　　差役們緊急的開始生火。
　　照陛下的聖旨，知府的命令，此刻，最該註重的就是防疫和保暖。
　　突然之間，變天，壹旦有人受不了這種急劇的天邊，勢必會有人開始滋生疾病，而大量的人聚集在壹起，就有可能，演化成為疫情。
　　他們抱來了早已預備好的幹柴，在人群正中騰出了空地，開始燒起來。
　　而後，在這篝火上頭，掛起了壹個個的鐵鍋。
　　鐵鍋裏，煮了壹些藥材。
　　不只如此，還分發壹些米酒。
　　方文靜坐著壹個長條凳子，邊上幾個士紳和差役看顧著，他雙目無神，篝火的火焰映射在他渾濁的眼眸深處。
　　他有點懵。
　　到現在還是擔心，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我的天，這雨，是老天爺發怒，不會真的自己招來的吧。
　　當然，他慢慢的定住了神，理應不是……不是的……
　　他呆呆的坐著。
　　這壹夜，沒有人可以睡好覺。
　　所有人都聽著外頭的驟雨聲，每壹個人的心，都是惶惶然的。
　　方文靜打了個盹兒。
　　等他醒來，張開眼，第壹個念頭就是………雨停了吧，雨停了該回家了。
　　可是……
　　外頭的暴雨，依舊如註。
　　人群之中，許多人已經開始不安了。
　　“我要回家，我還要宅子。我家裏還有壹頭豬。”
　　“谷倉，我家的谷倉……”
　　這麽大的雨，太可怕了，此等暴雨下了足足壹夜……卻還沒有停歇的跡象……
　　方文靜也開始臉色變了。
　　自己的大宅院啊，那些家具，還有書齋裏這麽多的書，以及收藏的字畫……
　　他拄著拐杖起來，打開了身邊有人遞來的熱湯藥，巍巍顫顫：“不成，不成，得回家去看看。”
　　“不能回。”有壹個書吏焦頭爛額的攔住他，這書吏顯然是從外頭趕回來的，臉色鐵青，身上還是濕漉漉的，他凍得瑟瑟發抖，身子挨著炭火，壹把將方文靜拉扯住：“不能回……回……回不去了，決口……決口了……”
　　決口了……
　　壹下子，所有人都炸開了鍋。
　　“妳親眼見了？”
　　書吏哭笑不得：“這個時候，誰敢去江堤那裏……誰敢去啊？只是……只是……咱們的山崗之下，已是……已成了壹片澤國，成了壹片澤國啊！”
　　頓時，無數百姓都捶胸跌足起來。
　　方文靜幾乎要瘋了，他哆嗦著，看著書吏：“壹片澤國？”
　　“幾個軍士，就在咱們山崗之下，發現了壹處牌坊，這牌坊……”書吏的牙關，不斷的顫抖，他死死的盯著方文靜：“這是二十多裏外，梨花村飄來的，那是梨花村烈婦趙氏在十七年前，立的牌坊！”
　　所有人……猶如晴天霹靂壹般，雙目無神，臉上掠過了壹絲絕望。
　　完了，這壹次是徹底的完了。
　　壹個牌坊，都能被大水沖走，還沖走了二十多裏。
　　那麽……還有什麽東西，沒有沖走呢？
　　只怕……山崗之下，壹切都已毀於壹旦了吧。
　　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地，自己的豬，自己的雞……壹切的壹切……只怕已是面目全非，什麽都不剩下了。
　　對了，還有谷倉，谷倉裏還有糧食……
　　唯壹能收拾的，也只是金銀細軟而已，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方文靜搖搖欲墜，他其他人也已嘩然。
　　“請放心，請放心，縣裏早有準備，都有準備……賑災的糧食，準備好了的，草藥，也準備好了，幸虧了那道聖旨啊……幸虧……”
　　方文靜的身軀又是壹顫，他壹臉懵逼的看著書吏，而後……他反應了過來。
　　對啊。
　　倘若……倘若自己和家人，沒有來到此處，不是因為聖旨，不是因為知府和知縣衙門，不是因為這些差役和兵丁，用了強力，將大家趕到了這裏。
　　只怕，暴雨壹來，就會被困住，緊接著，在這壹夜之間，那江堤被沖垮，而後……自己這壹家七十多口人，統統都要葬身魚腹吧。
　　大水的可怕，方文靜怎麽沒有記憶，當初……比這更小的雨水，造成的危害，都仿佛毀天滅地壹般。
　　宅子沒了，地還是自己的，將來總還可以重建，谷倉的糧食沒了，只要還活著，方家收拾了這麽多的細軟，總還不至於受窮，可是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啊。
　　自己的孫媳婦，才剛剛給自己生了個曾孫，自己的三個兒子，自己的……
　　他臉憋著，突然猛地沖出了壹口氣。
　　突然，他身子壹滑，跪下了。
　　那書吏壹見到方文靜朝自己跪下，忙道：“誒呀，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方文靜是什麽人，這可是本縣有名的士紳，關系可以直通京師，結識的人，非富即貴；便是縣尊，見了他，也是禮敬有加。
　　自己……何德何能啊。
　　方文靜雖是跪著，可氣勢卻很足，眼睛鼓著壹般，瞪了書吏壹眼：“跪的不是妳，是皇上，是皇上。”
　　書吏嚇了壹跳，忙是側身避開。
　　方文靜捶胸跌足：“咱們皇上……聖明哪……諸位鄉親父老，鄉親父老們……吾皇聖明啊。吾皇乃上天之子，洞若觀火，他老人家，知道咱們九江百姓，即將要遭此大災，這才欽命下來，下了旨意，若不是他，我等……還有命嗎？妳們自己捫心問壹問，誰躲得過這可怕的大水？古有大禹治水，今有陛下救民於水火之中……老夫真是慚愧，當初……竟還出言不遜，現在才知，若非吾皇聖明，老夫這壹家七十多口，只怕已是死無葬身之地！”
　　說著，方文靜已是淚流滿面，老淚縱橫。
　　在這狂風驟雨之下，每壹個人的心，都是涼的。
　　這是壹種在大災之前，最常見的孤立無助的感覺。
　　在這個時候，每壹個都是心急如焚，都覺得自己孤立無援。
　　可此時，方文靜這麽壹吼。
　　竟壹下子，好似人們開始生出了些許的希望。
　　是啊。
　　皇上既然下了聖旨，拯救了我們，讓我們至少活了下來。
　　那麽……皇上壹定不會對我們不管不顧的。
　　我們擔心什麽，至多，也就損失壹些財產，可人還活著，皇上不會教我們餓死，不會教我們凍死，人只要活著，將來，壹切都會有的。
　　這破廟裏，頓時沸騰了。
　　雖有小兒的啼哭，在這篝火冉冉之下，許多人紛紛拜倒：“是陛下救了我們，是陛下救了我們，鄉親們，大家要有良心哪，得有良心……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似乎壹下子，所有人蒼白的臉色，竟都變得紅潤了許多。
　　仿佛壹下子，在絕望中看到了希望，在逆境之中，看到了曙光。
　　“吾皇萬歲。”
　　這呼喊聲，竟將外頭的雨水，生生的蓋住。
　　………………
　　在城隍廟的壹處角落。
　　壹個被鄉鄰們稱之為王先生的壹個落魄書生，冷冷的看著這壹切。
　　他因為落魄，所以早些年，便在此落腳，開了蒙學，給孩子們教授壹些學問。
　　正因如此，他活了下來。
　　他性子孤僻，也不愛和人交往，甚至……他竟還不娶妻。
　　壹開始，許多人心裏，並不理解。
　　他怎麽就不想娶媳婦呢，畢竟大家看他能識文斷字，雖是落魄，卻也有人說媒。
　　可慢慢的，大家似乎都已習慣了。
　　王先生收斂了目光中的鋒芒。
　　他如他的前輩壹樣，作為區區壹名小小的錦衣衛緹騎，奉命在此觀察。
　　九江不只是尋常的府，它乃扼守長江咽喉的重鎮，正因為如此，大明不但在此，設立了九江衛，還有淮府群牧所等軍事機構，幾乎在天下任何重鎮，都少不了廠衛的潛伏。
　　王先生，便是其中之壹。
　　他在此，暗暗的搜羅著每壹個訊息，而後，這些訊息，統統都會如實的利用某種渠道，迅速的傳遞至自己的上頭，此後，這些消息再壹步步的輾轉，最終，會出現在北鎮撫司。
　　王先生凝視著這破廟裏，數不清的人激動的呼喊聲，他內心，依舊是心如止水。
　　可是……卻又有幾分詫異。
　　民心可畏！
　　他眼睛，壹個個的掃過每壹個人，在每壹個人的臉上，似乎想要尋覓每壹個人的反應。
　　這對於他而言，只是壹件不起眼的工作。
　　可今日的氣氛……卻是格外的不同。
　　怎麽說呢，竟是有幾分……連他自己都要被這情緒所觸動的欲望。
　　…………
　　至少還有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