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七十四章:吾皇萬歲
明朝敗家子 by 獨孤天山
2019-5-7 19:55
這種心怯之感,禦車越是向前,越是加重。
起初,還只是聽到聲音,很嘈雜,再往前,自禦車的玻璃窗外,便可初見端倪。
道路兩旁,烏泱泱的都是人。
哪怕是弘治皇帝巡閱五大營時,都不曾見過這樣的人海。
好在這些百姓,並沒有沖上道路,而是規規矩矩的在道邊,雖是擁擠不堪,卻絕沒有邁出雷池半步。
隨駕的百官,嚇著了。
他們在禦車外頭,所遭受的沖擊更大,看到那壹眼看不到頭的人流,數之不盡,他們頭皮發麻。
哪怕是劉健,也是臉色慘然。
這若是有任何壹個人不規矩,沖上了道路,引發了亂子,這數不清的人海,便要將陛下和自己給淹沒了,壹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可現在,手上的這些官兵,根本不夠用。
哪怕是將三千營、五大營也壹並調撥來,也只會引發更大的混亂。
劉健心要跳到嗓子眼裏。
終於,這些百姓越發的清晰,壹個個面孔,有老實巴交狀的,有翹首盼望狀的,還有拼命地域沖擊狀的。
年輕力狀的災民,都被學員們安排在前頭。
沿著道路的災民,他們都是經過學員們仔細甄選過的,這些人平時規矩,表現都是不錯,且有氣力,他們組成了人墻,拼了命,不被人潮沖散。
每壹小段的距離,都有學員在其中,隨時應對突發的情況。
而學員們組織之前,要保證消息密不透風,絕不透露出去,直到七日之前,才壹齊下發通知,這就導致,哪怕是有人圖謀不軌,想要布置,那也已經遲了。
沒有周密的準備,根本就別想混進來。
因為每壹個小組,能夠進入這裏的人,小組之內,彼此都非常的熟悉,學員們對每壹個都是知根知底,由學員帶隊入場,在最外圍,則有專門的巡邏小組,這些都是小組內挑選出來的可靠人選。
年紀輕輕的趙牡,就是小組內的壹個負責保障的成員。
小組裏九十多戶,甄選出了十壹人,被甄選出來的人激動的不得了,趙牡年紀小,可他眼睛活,附近發生了什麽,他心裏都有數。
他很感激學員給他的這個機會,現在他不能跟著駕車學徒了,因為還有兩年,才算成年,小組裏成立了壹個小小的識字班,由壹個勉強能識文斷字的老叟來教授壹些基本的讀書寫字之法,偶爾,學員也會來充作教師。
在十六歲之前,他們在識字班裏,是提供壹些簡單的夥食的,尤其對他這等孤兒,會有專門的照料,學員的職責就是解決麻煩,讓他們來到這陌生環境,不至於無措,他們既是爹,又是娘,譬如前幾日,本組的學員就跑去了某個成衣作坊,討了壹些邊角料子來,邊角料不值多少錢,作坊主也懶得花費心思,浪費人工去進行再加工,這些西山書院的學員,別看壹個個窮酸的模樣,可作坊主往往內心深處,都保持著壹份敬意,就算沒有敬意的,妳總得害怕他們上頭的上頭,有個叫方繼藩的家夥吧。
拿了邊角料回來之後,便組織壹些本組的婦人進行縫補,於是乎,趙牡就穿上了新衣,趙牡穿著新衣衫很開心,他遠遠看到浩浩蕩蕩的禦駕來了,便開始給壹旁的大傻做做手勢。
大傻是組裏嗓門最大的人。
按著學員的規矩,組裏的人,都聽他的嗓門行動,照著做便是了。
這個組在隊伍前端的位置。
等壹隊金吾衛騎著高頭大馬過去,便瞅見了禦車,那禦雕梁畫棟,車廂極是龐大,宛如壹個移動的小屋子。
而此時,大傻的嗓門如砂鍋壹般,他嗷嗷叫道:“吾皇萬歲!”
接著,大傻楞著,還想吼點什麽。
趙牡掖了掖他的衣袖,大傻,別喊啦,跪啊。
大傻才反應過來,啪嗒壹下,跪下。
於是乎……本組九十多戶,兩百多人,壹齊大吼:“吾皇萬歲。
接著,紛紛拜倒在地。
這些家夥,都是卯足了氣力。
壹聲大吼,如平地驚雷。
頓時,連儀駕的馬匹都嚇壞了,有些受驚,鳴叫起來。
擁簇在禦車周遭的百官,個個都嚇得面如土色。
而他們想不到的是,這才只是開始,不是結束。
第壹個小組拜下,第二個小組,在後段的壹百多戶人,也有人大吼:“吾皇萬歲。”
這聲音,壹浪高過壹浪,數不清的百姓,猶如海中波濤壹般的起伏。
聲音組成了巨浪,又如火焰,直竄雲霄,仿佛在這壹刻,連九天之上,都充斥這聲音。
這聲音對於弘治皇帝而言,可謂無處不在。
禦車裏,他握著朱載墨的手,先是受了壹些驚嚇。
尤其是大傻的那平地壹聲吼,讓他臉刷的壹下白了。
他攥住了朱載墨的手。
朱載墨只是笑,少年郎嘛,永遠不知死的。
隨後,弘治皇帝漸漸的心定下來,接下來,是面上的錯愕和詫異之色。
他是天子,勤政數十年,太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了。
哪怕是地方父母官離任壹方,奏疏裏號稱有百姓相送,其實,也不過本地數十上百個士紳和讀書人湊壹起,拿壹個萬民傘,就這,便算是百姓‘充塞道路’,不舍其離去了。
可現在……
呼……
他長長的呼出了壹口氣。
這到底有多少人啊。
那車外,萬歲之聲不絕。
他努力的湊向了玻璃窗,玻璃窗外,都是壹群再真實不過的百姓,他們在膚色黝黑,甚至牙齒都是黑黃的,哪怕人們因為這樣的日子,穿上了新衣,卻也掩飾不住這新衣之內的‘窮酸’。
而在下壹刻。
弘治皇帝的心幾乎要跳出來。
他頭皮發麻,有壹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才是真正天子應該有的樣子啊。
百姓歡頌,萬歲不絕。
相比於自己大老遠趕去那泰山封禪,弘治皇帝竟覺得,所謂的泰山,實在太渺小了,渺小到弘治皇帝到了現在,竟覺得封禪成了不值得誇耀的事。
而眼前的這壹切……足以讓弘治皇帝吹噓壹輩子,歷朝歷代,可有帝王如此?哪怕是秦皇漢武,可曾有過這樣的見識。
歷代賢君,朕吊著他們起來打他們。
本朝太祖,驅除韃虜,恢復中原,更是令淪落於近千年之久的燕雲之地,也壹並收復,使燕雲之地,再無胡虜,迄今已有百五十年,可是……
當然,弘治皇帝沒有繼續可是下去,他們是自己的列祖列宗啊。
禦車依舊還在穿行,無數的人潮,依舊還看不到盡頭。
朱載墨拉著皇爺爺的手,道:“大父,這些百姓,都在稱頌大父呢。”
這不說還好。
壹說……
從驕傲之中,弘治皇帝突覺得眼睛有些濕潤了。
這種感受,按理來說,是很難令皇帝生出感動的。
可弘治皇帝不同。
他年幼時,經歷了人生太多跌宕,自己的生母,也被人害死,被壹不知名的人,小心翼翼的呵護著長大,風雨飄搖,打小,他見識過成化年間,自己父皇在位時,宮中的醜陋,正因如此,他從小就勵誌,要成為壹代賢君明主。
因而,登基之後,他殫精竭慮,每日從早到晚,不知疲倦的批閱奏疏,別人是三日壹朝,會見大臣,商議國家大事。他覺得不夠,他改成了壹日壹朝,就這,還覺得巨細之事,不能完全體察,於是,索性改成了壹日三朝,每日會見數不清的人,對每壹本奏疏,都絕無敷衍,他害怕自己的疏失,而產生錯誤的事,任何壹個可能的疏漏,都可能讓許多人家破人亡。
這數十年,他堅持了下來。
所為的,是什麽呢?
說不清。
或許是希望自己不至像先皇帝那般;或許,內心深處,他真正渴望治理出壹個太平天下,讓無數的百姓安居樂業。可這裏頭,又何曾不想青史留名,讓後世所敬仰呢?甚至……若說私心,也定也是希望大明江山可以穩固,自己的子孫們,可以蒙自己的蔭庇,自此無憂。
而現在……
這數十年來,他有過沮喪,有過挫折,發生過許許多多的錯誤,他甚至有時在想,自己的堅持,到底有什麽意義,這天下,不還照樣是千瘡百孔,不照樣,庶民們的生活,改善也有限嗎?
只是…………
這壹刻,弘治皇帝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終於,這淚水不爭氣的撲簌而下。
滾燙的淚珠兒,壹滴滴的淌下去,他終於明白,這壹切……竟是值得的。
這天下,不正是積少成多,不正是成年累月的積累嗎?
弘治皇帝當然明白,這吾皇萬歲的稱頌之中,難免會有百姓們受人教唆的成分。
可這壹刻,他相信,他們所喊出的吾皇萬歲,還是出自肺腑的。
見皇爺爺哭了,朱載墨取了帕子,給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接過,擦拭了淚,他雙鬢之間,已滋生了許多的華發,這壹哭,整個人便如壹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他不禁道:“好啊,好啊,真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