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八章：天地翻轉

　　劉清聽罷，沒什麽反應。
　　他看著門檻後的那稻草小人。
　　這吳英顯然踩得不夠標準啊。
　　好似，只踩中了腳後根。
　　壹念至此，劉清頓時氣不打壹處來。
　　壹手抱著茶盞，眼睛斜著，眼角的余光只掃了壹眼拜地的劉英。
　　淡淡道：“噢，如何啊？”
　　這輕描淡寫壹問。
　　吳英道：“這壹月以來……”他喉結滾動著，接著道：“染病者，兩千三百五十六人……死者，七十九人………”
　　劉清本還輕描淡寫的樣子喝著茶水，壹副淡定從容之色。
　　聽罷。
　　頓時豁然而起。
　　他胸膛起伏，雙目大張，狠狠盯著吳英：“妳說什麽？”
　　壹定是聽錯了。
　　壹定是的。
　　要知道，因為這些日子不停向戶部要銀子，再加上滿京師都在盛傳細蟲學可以防疫，說什麽所謂的疾病，是因為人的口鼻中噴出細蟲，這細蟲幾乎微不可見，所以被感染者，被感染了也無從知曉。
　　所謂的疫病，十之七八，便都是依靠如此途徑傳播。
　　正因為如此，許多人都等在此看著呢，也因為如此，劉清的腦子裏，可清清楚楚的記得往年傷寒癥的數目。
　　往年至少是壹萬五至兩萬人染病，而今年這個時候，人數竟是大大的降低，只剩下了壹兩成，而死傷者，亦只剩下了壹成。
　　這每年傷寒的數目，雖是有多有少，卻不會有太大的偏差，可今年……
　　唯壹的解釋……就是這口罩的效果。
　　劉清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這是下意識的動作。
　　他娘的……
　　本官的身子裏，莫非也有無數的細蟲？
　　憑著細蟲的理論，既然可以杜絕有害細蟲的傳播，反推回去，不是證明了細蟲論的正確嗎？
　　這細蟲，根本就無法被人察覺。
　　可偏偏，居然被人證明了它們的存在。
　　這方繼藩，連壹個太徒孫，都這樣的厲害？
　　最重要的是，這壹次，就救下了壹千多條人命哪，更不必說，這麽多被傳播的傷寒患者，絕大多數，都是尋常百姓，壹場病來，不但不能勞作，還要支付高昂的藥費。
　　這還只是壹年，十年累計起來，是多少人？這也還只是京師，若是加上兩京十三省的百姓，又能救多少人？
　　“……”劉清嘴唇哆嗦著。
　　居然朝著吳英撲過去。
　　吳英嚇了壹跳，下意識的道：“府君，您這要做什麽？”
　　誰知道，劉清的眼睛看著虛空，卻是和吳英擦身而過。
　　“……”吳英有點無言，府君瘋了？
　　卻見劉府尹走到了門檻處，彎腰，將地上的草人撿起來，仔細的撲打了上頭的灰塵，嘴裏念念有詞：“得罪了啊，得罪了啊……”回過頭，看了吳英壹眼，劉清的眼裏，陰晴不定起來。
　　救活了這麽多人，這是多大的功德啊。
　　作為天子腳下的父母官，劉清還是很相信這天理循環之學的，所謂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反過來說，只憑壹個學說，就救治了這麽多人，這是多大的功德啊。
　　不只有功德，還有大功，這是濟事之功啊，在這個過程之中，順天府，也是出過力的。
　　比如說……順天府就曾不畏戶部的淫威，努力為醫學生們爭取戶部的錢糧撥發，否則，醫學生們哪裏來的口罩？
　　劉清轉瞬之間，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壹下子，腰桿子挺直了。
　　“戶部的錢糧，撥了沒有，他們什麽意思？這口罩的采買，乃是攸關著百姓的性命，錢，能買來命嗎？朝廷是用來做什麽的，是用來治民和護民的，這戶部，就為了幾萬兩銀子，錙銖必較，成日擺臉色，尤其是那個方主事，此人真不是東西，老夫早瞧他不順眼了，下條子，他若是再不給銀子，別怪本官上書彈劾他，到了禦前，非要舍下這張老臉，和他算壹算帳不可。”
　　吳英有點懵。
　　咋府君說話牛頭不對馬嘴呢？
　　吳英小心翼翼的道：“府君，傷寒的數目，出來了。”
　　“本官知道。”劉清背著手，瞪了他壹眼，覺得這個家夥很不懂事，當初自己怎麽就讓他做了戶部司吏？
　　劉清板著臉道：“那還楞著做什麽，趕緊奏報入宮，這奏報，老夫親自來寫。還有，妳讓張都頭、王都頭二人，召集壹下差役，讓他們敲著鑼，到內城、外城去報喜，噢，對了，明日，給老夫訂壹份《求索》的期刊來。”
　　“學生明白，明白……”吳英小雞啄米點頭。
　　求索期刊……府君都看？
　　那以後，府君是不是開口都要說細蟲了？
　　嗯……自己看來，也得訂購壹份，畢竟，府君看了，府內的同知和判官以及典簿等佐官都會看，再之下，只怕文吏想在上官面前搭個訕，也需知曉壹點《求索》中的內容，方可應對……
　　“學生這就去辦。”
　　“快去，不可耽誤了！”劉清抖擻精神，能成為順天府尹的人，哪壹個不是歷經了宦海浮沈的老油條，他定定神，將收入袖裏的小稻草人取出來，上頭‘某某某’人的字跡，已經很不清晰了。
　　等那吳英壹走。
　　劉清便樂了，壹手握著稻草人，另壹只手指著它道：“這幾日，受罪了，莫要見怪，哈哈，妳這小調皮，竟還挺結實，千人踩了、萬人踏了，竟還不傷分毫，來來來，本官以後定好生相待。妳我往後，相敬如賓。”
　　說著，鄭重其事的取了壹個匣子，將稻草人裝進去，擱到案頭，隨即，取了筆墨，低頭，皺眉，隨即揮毫！
　　…………
　　奉天殿。
　　弘治皇帝低頭看著來自於壹份源自於定興縣的奏報。
　　這奏報乃是歐陽誌親手所書，這份奏報很厚實，足足有壹沓之多，說是奏報，可實際上，卻是關於定興縣所有隱戶、隱田的資料。
　　歐陽誌查出來的隱戶，足足有三萬戶之多，這可是近十萬人口，幾乎占了定興縣在編黃冊人口的壹半。
　　而隱田就更可怕了，通過重新的清丈之後，查出來沒有納入官府治理的田地，竟有兩百多萬畝。
　　看著這個數目，弘治皇帝倒吸了壹口涼氣。
　　數目竟是如此的巨大。
　　弘治皇帝頓感如芒在背起來。
　　在下頭，劉健等人，也在各自分取關於歐陽誌的奏報來看。
　　顯然，劉健等人，也嚇著了。
　　根據上頭所言，這兩百多萬畝的地，統統都沒有在官府中造冊，也就是說，對於朝廷而言，這些土地，是不存在的。這不存在的土地，當然就更沒有收取稅賦的必要了。
　　而這……還不是關鍵，關鍵在於，這些隱田的所有者，幾乎都是大大小小的士紳。
　　他們隱匿了自己的田畝數，再根據他們的功名減免的田畝數量，幾乎……統統壹粒糧食，都不需上繳官府。
　　而其他在冊的田地呢，幾乎為小農所有，這沈重的賦稅，統統的壓在了風雨飄搖，朝不保夕，隨時可能破產的小農身上。
　　天下的流民，不正是因此而來？
　　弘治皇帝身軀顫抖，卻無奈的嘆了口氣。
　　劉健等人，也是頭皮發麻。
　　雖然他們自然知道什麽叫做隱戶和隱田，也知道，這種情況頗為嚴重，可還是沒有料到，居然糟糕到了這樣的地步。
　　整個大明，居然是靠壹群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勉強有幾畝薄田，卻雖是破產的小民來維持的。
　　劉健擡頭，見弘治皇帝臉色青白，忙是拜倒：“陛下息怒。”
　　弘治皇帝突然異常的冷靜，他沈默著，壹言不發，良久，他才道：“歐陽卿家，算是壹個耳光，將朕打醒了，打的好。他的那個恩師，成日說什麽皇上聖明，吾皇萬歲，這歐陽卿家不打朕這壹巴掌，朕還自鳴得意呢，朕曾經，也命地方官清查隱田和隱戶的情況，可時至今日，方知，這些人有的是沒有查，有的，怕是他們自己都知觸目驚心，他們要明哲保身，不敢奏報。現在好了，歐陽卿家壹語驚醒夢中人，若不是他在定興縣，有勇有謀，行此霹靂手段，嚴格治吏，早將縣中上下的事務，摸了個清清楚楚，朕現在還以為，情況沒有這樣糟糕，事情還沒有敗壞到此等的地步……”
　　劉健三人忙是拜倒：“這是老臣的失職。”
　　弘治皇帝搖頭：“算起來，也是朕的過失啊，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朕不想追究妳們的責任，朕……也不想因此而自責，因為這徒勞無益，朕現在只做壹件事，支持這士紳壹體納糧到底！”
　　“傳旨歐陽卿家，士紳壹體納糧，立即在定興縣執行，讓他不要怕，朕是他的大靠山，就算將這定興縣，攪了個天翻地覆，哪怕是他蠻幹，捅了多大的簍子，朕也絕不退縮。”
　　“還有！”弘治皇帝眼裏，掠過了壹絲鋒芒：“傳旨，魏國公立即回南京去，坐鎮南京；下旨黔國公、平西侯，命他們要盡忠職守，近來朝廷武備松弛，他們也該好好巡巡營，練練兵了。歲祭已結束了吧，讓英國公暫不必去祭祀了，他是五軍都督府的中軍都督，從現在起，命他巡視各京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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