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贊助與考察

　　三個半小時的車程，穿越大藤市，終於來到了壹片逶迤山影下。
　　五老山是被大藤重點保護的山區，這裏沒有環抱成團的鋼鐵密植，山路並不崎嶇，相反修地很寬闊，上方回蕩著鳥雀的輕鳴。只是天穹飄著細碎的小雨，像是給視野罩上了壹層油布，再怎麽竭力遠眺，也只能看見幾座山峰朦朧的影子。
　　“這年頭，風景區的生意可太不好做了。”顧慎道：“這裏信號差網速慢，大部分人都會很嫌棄，覺得這是文明未開化的蠻荒地帶，其實就是壹片山區而已……我們總要留下點什麽。”
　　“文明未開化的蠻荒地帶……”
　　“我不這麽認為。”
　　南槿關掉音樂，打開車窗，她深深吸了壹口清新空氣：“這裏才是自然應該有的樣子。生活在這裏能呼吸到最自然的新鮮空氣，雖然大都區很繁華，而且到處都有大功率的空氣凈化器，但那邊的空氣……總覺得聞起來跟這邊不太壹樣。”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顧慎聳了聳肩：“偶爾來這種地方遊玩的，也都是覺得大都區空氣沒那麽好的上層人了。其實真要說有什麽差別，凈化器過濾後的空氣只會更潔凈。【深海】鏈接全世界之後，人造的景觀比自然景觀更美更智能，如果不是因為這邊地勢太差，估計早就要被取締啦。”
　　靠近視野盡頭那片巨大的山影，車子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條寬闊山路，竟不是在向上爬，而是在向下滑……山腳下是壹片盆地，中間低四周高，呈現環形，怪不得下雨了會積那麽多水。
　　“好了好了，要到了。”
　　顧慎深深吸了壹口氣，他整了整襯衫衣領，查到卡裏余額後，顧慎就在考慮“富貴還鄉”的事情了，為此特地忍痛買了壹套新衣。
　　其實就是壹件樸實無華的白襯衫，外搭壹件工裝外套，褲子和鞋子都沒換新的。
　　車子停靠在福利院門口，鐵柵欄被風吹得吱呀作響，雨水敲擊在上面濺出水花，裏面是好幾棟粉刷雪白的紅磚小洋樓，比起市中心的大平層公寓……這種裝修風格的確很有年代感。
　　門口的牌匾上寫著“晨光”兩個字，四周都是歪歪斜斜的蠟筆塗鴉，畫著氣球，白雲，太陽，還有奔跑的孩子們。
　　南槿望著福利院外不遠處，停著的另外壹輛黑色轎車，若有所思。
　　“待會師姐妳就不用下車啦。”
　　顧慎心情莫名地緊張起來，他反復做了好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下了車，打開後備箱，左手拎著兩大箱牛奶壹大筐雞蛋，右手拎著大包小包亂七八糟的沈甸甸禮盒，正準備冒雨壹路小跑，壹柄雨傘在頭頂撐開。
　　“送妳壹程，順便看看。”
　　南槿輕聲開口，她拎著壹大袋蔬菜，臂彎裏摟著橘貓，另壹只手替顧慎撐傘，或許是因為墨鏡換成了黑框眼鏡的緣故，壹直兇巴巴的臉上也沒那麽多煞氣了。
　　“噢噢噢……”
　　顧慎有些受寵若驚，跟南槿擠在壹張傘下，悶著頭壹路碎步前行，在推開鐵閘門的時候，砰的壹聲炸響，嚇了他壹跳。
　　手擰禮炮的絲帶紛紛揚揚噴出，落在傘面上，藏在院墻兩邊，等了不知道多久的孩子們壹下子齊刷刷地竄了出來，圍著雨傘轉圈。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顧慎在雨中被孩子們圍住團團轉圈，壹下子有些手足無措，他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底湧出壹絲酸澀澀的感動。
　　自己離開的時候，他們個頭還沒那麽高，以前只能抱住自己大腿的小不點們，現在好幾個個頭竟然竄到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兩年不見，他們變化很大。
　　但沒有變的，是眼裏的童真和臉上的稚氣。
　　再怎麽長大，也還是個孩子。
　　“歡迎慎哥回家！！”
　　孩子們鬧了壹圈，壹人壹件把顧慎手裏的東西都分走。
　　屋檐下，壹位織針衫老婆婆對顧慎招手，滿頭白發，臉上寫滿了慈祥，“聽說妳要回來，他們可高興壞了。這些是參加婚禮時別人用剩下的禮炮，三炮他們攢了很久都舍不得用掉，今天全都拿了出來。”
　　顧慎頭發上掛著禮炮絲帶，像是頂著壹個雞窩，他甩了甩腦袋，笑道：“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還算這幫小崽子們有良心。”
　　三炮是孩子裏個頭最小的那個，但卻是第壹個帶頭擰的禮炮，也是第壹個分走顧慎手上拎物的人。
　　此刻他此刻興奮地拆開“禮盒”，發出壹聲哀嚎：“慎哥！怎麽全是肉啊！”
　　禮盒裏面滿滿當當的，都是樸實無華肉蛋奶。
　　走得比較匆忙，忘了買玩具，顧慎咳嗽壹聲，“下次壹定下次壹定。”
　　“有肉就不錯了！說明慎哥惦記著妳的個子呢！”另外壹個孩子笑道：“這兩年了，就妳個子沒長。”
　　三炮呸了壹聲，舉著臘雞腿作勢要打。
　　幾個孩子拆著禮盒，玩得不亦樂乎。
　　“這位是……？”
　　婆婆看著撐傘的姑娘，眼裏有三分驚訝，這麽溫婉淑嫻的標誌美人，只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
　　顧慎想要介紹南槿，卻壹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介紹了……難道要對婆婆說，這是救了自己命的大恩人，現在算是自己半個拜把子的大哥？
　　他撓了撓頭，還沒開口。
　　“婆婆您好，我是顧慎的學姐，我們現在在大藤市的研究所工作，這是工作名片。”南槿溫柔地笑了笑，遞出壹張卡片：“顧慎他成績很好，很優秀，被我的導師看中了，您可以理解成為……保送。”
　　“保送？”婆婆接過名片，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望著顧慎。
　　“對對對……保送……”顧慎連忙道：“壹不小心，就考進了個研究所……”
　　橘貓在南槿懷裏懶洋洋的看戲，看到這，忍不住嗤的笑了壹聲。
　　壹向演技很好的顧慎，竟然在這種事情上差點翻車。
　　“名片什麽的我看不懂啦……”
　　婆婆瞇著眼，仔細看了壹遍，她看不懂復雜的職位介紹，只是記住了“南槿”的名字。
　　“謝謝妳啊姑娘，顧慎壹定給妳添麻煩了吧？”婆婆雙手將名片遞還，接著意味深長道：“小顧，我知道妳離開這裏，在外面壹定可以過得很好的，但是遇到對妳好的人可不容易……妳要好好珍惜啊。”
　　“婆婆妳在說什麽啊……”
　　顧慎長嘆壹口氣，無力解釋。
　　他完全理解婆婆在想什麽。
　　誰看到這麽壹位善解人意溫柔知性的漂亮大姐姐會不喜歡呢？誰又能想到這位漂亮大姐姐平時形象其實是壹位腰挎三把長刀壹言不合就開打的殺胚呢？
　　“我這趟回來，是為了修房子的事情。”
　　顧慎取出那張卡，認真地說道：“研究所的那位老師對我很好，給了我壹大筆獎學金。婆婆妳不是說房子經常漏水嗎，還有三炮他們要念書，政府補貼之外還有亂七八糟的開銷，總而言之……這些都由我來包了！”
　　這番話說得可謂是財大氣粗。
　　富貴還鄉的感覺……太棒了。
　　但顧慎沒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饋，婆婆只是笑瞇瞇看著他，沒什麽太大的動靜。
　　“啊嘞……”
　　顧慎揚了揚卡片，面色訝異，心底有些沮喪，“婆婆妳怎麽是這副反應？”
　　婆婆對南槿賠笑：“姑娘呀，我和小顧說些悄悄話……廳堂那邊有水果，還有沏好的茶，辛苦妳先等壹等啦。”
　　“您太客氣了。”南槿微笑道：“正好，我想要逛壹逛。”
　　轉身離開的那壹刻，懷中橘貓喵嗚壹聲竄了出去，南槿有些意外，但橘貓溜得太快，壹下子就見不到影子。
　　……
　　婆婆拉著顧慎向著樓上走去。
　　“婆婆妳怎麽神神秘秘的……”顧慎有點懵。
　　“小顧，好久沒有見到這麽漂亮的女孩了。妳的這位學姐跟熒幕裏的明星壹樣好看呢。”到了二樓，婆婆眼裏滿是笑意，“妳可要好好對人家啊，不能欺負人家是嬌弱無力的女孩子。”
　　顧慎：“？？？”
　　嬌弱無力？
　　就是這位嬌弱無力的女孩子，每天毆打自己壹百遍！
　　壹百遍啊壹百遍。
　　“這個真的只是我的學姐。”顧慎壹本正經地想要解釋，但他知道婆婆眼裏的笑意分明表示，妳繼續狡辯。
　　哪有學姐會大老遠開車送妳？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靈機壹動，顧慎滿臉認真，誇下海口：“是個比電視熒幕裏那些明星還要好看的姑娘呢，下次有機會我帶過來看您。”
　　“喲謔謔謔謔……是我誤會了呀。”
　　婆婆壹下子懂了，又驚又喜，眉開眼笑：“小顧妳真的……太讓我意外了。那我就放心了。”
　　終於解釋清楚了。
　　顧慎松了口氣，心底苦笑壹聲。他本來以為這次回來，卡裏的這筆錢會讓婆婆更開心壹些，沒想到婆婆更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
　　“修房子的事情……不用妳幫忙，我自己壹個人就能搞定啦。”
　　婆婆眼裏露出得意的笑容：“前幾天有位先生聯系了咱們，說是要贊助壹筆費用，幫助福利院翻新修葺，他今天正好來這邊考察。現在這年頭誰還會那麽認真的實地考察，他壹定是做實事的，如果能夠拿下，以後福利院的開銷就不用愁了。”
　　“另外……”
　　說到這，婆婆壓低聲音，“壹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很有錢，等會妳就知道了。”
　　“贊助……考察……”
　　顧慎壹下子怔住，他現在才回想起來，福利院門口的確還停著第二輛車，那時候自己正緊張於接下來的見面，忽略了這個細節。
　　“這位先生就在天臺，我帶妳去看看他吧。”
　　婆婆笑著拎起衣衫，引著顧慎向上走去。
　　紅磚房壹共有四層，頂層的天臺平時就種著壹些花花草草。
　　雨絲細密瓢潑。
　　壹個拎著公文包的西裝男人站在天臺口，他撐著雨傘，獨自壹人站在天臺的中央，眺望更遠處連綿的山、霧。
　　身後傳來婆婆的笑聲。
　　“小韓先生，久等啦久等啦。”
　　西裝男人緩緩回頭，金絲眼鏡的弧光裏折射出壹老壹少的身影。
　　他微笑道：“也沒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