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毀滅日（二）

　　命運之眼是假的。
　　但虛假預言中的那壹幕畫面，卻是真實上演了。
　　火山山口張開雙臂的男人，背後是無數噴吐傾出的山灰，萬千獸靈在大地上奔馳，那滾滾震動如雷鳴般，要將陸地撕裂。
　　沙塵席卷。
　　“這是桑洲窟的毀滅日。”
　　梟的眼神中既有憐憫，也有譏諷：“既然五洲政府不在乎這裏的生命……那麽就此毀去，應該也不會有什麽關系，妳覺得呢？”
　　“我覺得，真正該毀滅的，是妳。”
　　在無數洪流爆發的浪潮聲中，顧慎心海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舉起戒尺。
　　無數銀芒纏繞。
　　【曇曜】的山灰形成壹圈又壹圈巨大的漣漪。
　　中洲之行，他其實已經知道了“梟”的來歷，這是當年圖靈先生實驗室中誕生的壹個錯誤，這個錯誤很可能與後來的自己息息相關……梟所說的那些，關於“血火”與“熾火”之間的聯系，顧慎是相信的。
　　正因如此，他在此刻下定了決心。
　　不計壹切代價。
　　殺了梟。
　　而在這壹刻，【曇曜】山脊的時間仿佛變得緩慢起來，對顧慎而言，這是壹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有人動用了某種特權，來幹擾這座時間流速正常的現實世界。
　　無數銀色光芒，在山灰沙塵之中包裹成圓。
　　【真理】擴散，將顧慎纏繞。
　　……
　　……
　　高天流雲，落下剪影。
　　光明與陰暗切割鐵穹，照拂大地，這是壹座與現實世界壹比壹仿真的虛假空間，黑暗中的王座在無數熾光的映襯下顯得尤為耀眼，這是“魔鬼”第壹次來到如此靠近光明的地方，它就坐在萬千陰翳的最前端，身子像是即將突破黑紗濃霧壹般，透出陣陣不祥煞氣。
　　這也是顧慎與魔鬼距離最近的壹次。
　　兩人幾乎面對面貼在了壹起，只不過魔鬼的王座太高，它俯身之後，便像是巨人在凝視螻蟻。
　　顧慎擡起頭來，語氣平靜：“我還以為，妳會壹直沈默。”
　　“……”
　　對此，魔鬼不作回答。
　　它只是面無表情道：“省去無意義的交談，對妳對我，都是好事。”
　　顧慎點頭。
　　“所以這壹次妳依舊是為了交易而來……”
　　顧慎低聲自嘲笑道：“妳坐不住了，妳怕我死在這，而對面那個被血火纏繞的家夥，會直接把尺子丟掉。”
　　梟瞧不起火種。
　　在梟心中，血火和熾火是比七神火種更高貴的東西……
　　且不提血火熾火是否比火種更珍惜。
　　只需考慮梟的行事風格，便會知道：他真能做出直接丟掉尺子，或者將其摧毀的舉動！
　　這就是壹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做出任何舉動都不會讓人詫異。
　　“是，所以妳必須贏。”
　　魔鬼也懶得掩蓋自己的意圖，多魯河事件之後，它和顧慎之間便再也沒有信任可言。
　　它在找機會毀滅顧慎。
　　顧慎也在找機會毀滅它。
　　只不過，對於死敵的兩人……此刻卻是有著不得不聯手的理由。
　　“很好，我也這麽認為……我必須贏。”
　　“我輸了，我會死，妳也活不了。”
　　顧慎凝視著眼前的黑暗，壹字壹句開口：“眼前這家夥，掌控了桑洲窟九成的超凡獸靈，以及未知的禁忌之力，古怪手段……想要殺他，我做不到，想要逃走，現在應該也沒可能了，所以只剩下壹條路。”
　　他的語氣極其漠然，無比平靜，仿佛在說著壹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
　　什麽生啊，死啊，都不重要了。
　　短暫的停頓之後，顧慎伸出了壹只手。
　　他說：“我需要全部的【真理】，全部。”
　　全部的【真理】，意味著這把戒尺所隱藏的壹切權限。
　　不僅如此。
　　還意味著……藏在戒尺中的秘密。
　　譬如【熄燭】的真實圖紙，如何用思想將其幻化的具體途徑。
　　【真理】這種級別的神之利器，上限極高，往往隨著使用者的境界提升，可以不斷向著更高壹階進行開發——
　　而顧慎的意思就是，讓魔鬼把這些高階的使用方法，以及積攢了多年的【真理】思想途徑，都交出來。
　　王座中的魔鬼沈默了壹秒，冷冷拒絕：“殺他，不需要那麽多。”
　　直至此刻，兩人還在博弈。
　　顧慎知道，在雙方知根知底的情況下，自己再想以性命進行的威脅已經不可能奏效了。
　　自己此刻殺念堅定，對方心中十分清楚。
　　斡旋和談判在這個時候也失去了意義。
　　“我會給妳【熄燭】的完整具象圖紙，以及不完整的【阿喀琉斯之踵】。”
　　從魔鬼口中吐出了壹個顧慎從未聽過的東西。
　　阿喀琉斯之踵？
　　與褚靈的鏈接處於斷開狀態，顧慎無法調取數據庫來查閱相關信息……但他隱約想起了“阿克琉斯”是什麽。
　　長野的古文秘典記載了壹部分六百年前舊人類撰寫的古老神話。
　　阿克琉斯，這是壹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神話人物。
　　“【阿喀琉斯之踵】是什麽？”
　　顧慎皺眉開口。
　　“妳握住【真理熄燭】的那壹刻，就知道了。”
　　魔鬼沒有解釋，而是轉道：“戒尺作為橋梁，能夠承載妳我的精神會面，此刻已經抵達極限……妳應該清楚，命運的天秤，每壹次交換都需要維系平等。”
　　“我只能給妳這兩樣東西，如果妳殺不死他，再想動用更高階的【真理】……”
　　“就只有讓我上了。”
　　魔鬼不再隱瞞自己的意圖。
　　壹直以來，他都打著這個算盤……借著交易，來壹步壹步接管顧慎的身體。
　　這個前所未有的三次超境者，擁有無與倫比的頂級天賦！
　　壹旦將其“掠奪”。
　　那麽便會擁有超越前身的完美軀殼！
　　“這是我給出這兩樣物件的前置條件——如果妳不答應，我們就壹起死在這裏。”
　　圖窮匕見。
　　魔鬼說完之後，便不再挪動。
　　黑暗與光明的兩股精神浪潮，在戒尺空間之中對峙。
　　顧慎擡眼，似笑非笑，看著眼前的黑暗王座。
　　他輕聲問道：“不如我直接把這具身軀給妳好了，如何？”
　　“……”
　　魔鬼沈默。
　　黑暗遮掩了它的面容。
　　其實它此刻正在皺眉，因為聽不出顧慎這句話是認真的，還是譏諷。
　　正當它猶豫之際。
　　“可惜，妳錯過了壹個好機會。”
　　顧慎壹道輕嘆，淡淡道：“其實我剛剛是認真的，但我現在又改變主意了。我接受這場交易，現在我要拿走【熄燭】具現圖紙和【阿喀琉斯之踵】！”
　　還是因為黑暗遮掩的緣故，顧慎看不清王座上魔鬼的神色。
　　剛剛自己的把戲，登不上臺面。
　　他希望看到對面的家夥此刻有壹些惱怒的神色，又或者對這種不入流伎倆感到不屑的表情。
　　只可惜。
　　黑暗永恒。
　　他什麽也看不見。
　　傳入耳中的，也只有冰冷的應答聲音。
　　“……如妳所願。”
　　黑暗王座上的魔鬼擡手壹揮，釋放了壹道陰暗的光團，這光團掠出陰翳，瞬間被大日光明照亮，撞入顧慎額首之後，如煙花般炸開，化為無數流光，砰的壹聲，頃刻間照亮整座戒尺空間——
　　在戒尺空間內糾纏的光明與黑暗瞬間分開。
　　交易達成，風暴席卷。
　　顧慎意識瞬間回歸現實世界，沙塵那壹端，梟擡起雙臂的動作還未落下！
　　他精神海中湧入了大量訊息。
　　這是他第壹次真正品嘗到“靈魂交易”的甜美滋味……此前他廢置戒尺，他封印魔鬼。
　　可最終命運還是推進到了這壹步。
　　顧慎和戒尺中的存在簽訂了協議，他付出了代價，來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以往的每壹次，都只是黑暗王座拋出來的小餌。
　　這壹次，則不同。
　　【真理·熄燭：曾經沾染過七神血液的封印物，原版威力與使用者源質儲存量呈正相關，修改後與使用者精神力呈正相關。】
　　戒尺在精神海中給出了壹條完整的具現途徑。
　　顧慎可以憑借曾經的使用感覺，來進行贗品封印物的仿刻，可這種程度的仿刻，根本就沒有辦法還原頂級神器的打擊手感和真實威力。
　　此刻，完整的具現途徑烙入腦海。
　　顧慎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點撥之感——
　　他瞬息之間，便看完了【熄燭】的內部構造。
　　哪怕其中那些牽扯到了因果層面的禁忌構造，也都被他在短短瞬間盡數理解，參悟。
　　銀芒翻湧，【真理·熄燭】的模糊弓形已經在掌心凝聚。
　　緊接著，就是交易帶來的第二樣物件：
　　【阿喀琉斯之踵：這是無法解釋的‘概念力量’，如果妳是‘熄燭’的天命執掌者，那麽當妳握住它，便會體會到‘阿喀琉斯之踵’的具體意味。】
　　這第二道提醒聲音，掠入心海，顧慎還感到壹些茫然。
　　在戒尺空間裏，他詢問魔鬼“阿喀琉斯之踵”是什麽。
　　魔鬼沒有回答。
　　只是告訴自己，握住【熄燭】便會明白。
　　此刻，這提醒之音，依舊沒有說明……只是說這是壹種“概念力量”？
　　顧慎沒有猶豫，他深吸壹口氣，將自己那磅礴的精神力都註入戒尺之中，無數山灰被狂風卷開，銀芒壹層壹層亮起，漆黑黯淡的【曇曜】山體仿佛有壹輪銀白熾月在燃燒，那是顧慎在具現【真理·熄燭】。
　　【真理】的動用，需要消耗極大的精神力。
　　可顧慎從未想過，【熄燭】的真實具現，需要消耗這麽大的精神！
　　他剛剛晉升，此刻精神海是與仲原費舍爾壹個級別的……放在四階之中，除了那些怪物超境者，沒有人比他更強！
　　可僅僅是讓【熄燭】凝形，便已經耗費了六成！
　　“轟隆隆……”
　　在虛空之中，壹輪銀燦渦流誕生，那是精神力太過聚集，導致空間無法承載，引發的坍塌。
　　顧慎神色略顯蒼白，他緊緊攥住真理具現的白鱗大弓，將其從虛空坍塌的渦流之中拎出，當他在現實世界攥住【熄燭】的那壹刻——
　　顧慎明白了【阿喀琉斯之踵】的意義。
　　傳說之中的“阿克琉斯”是驍勇善戰的神將，渾身上下唯壹的弱點就是腳後跟，而他最終便是被人射中要害而亡。
　　阿喀琉斯之踵的本意，意味著“致命之弱點”。
　　顧慎持握【熄燭】的那壹刻，他看到了世間萬物的真實構搭。
　　漂浮的每壹粒塵埃。
　　以及被無數塵埃包裹的亞當。
　　他要用【熄燭】擊碎任何物件，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的，【阿喀琉斯之踵】都會為他提供壹個清晰而準確的落點，世上萬物，只要具備結構，便會存在壹個“瓦解點”……
　　這，就是【阿喀琉斯之踵】。
　　壹個【熄燭】自帶的，免費贈送天命之主的概念領域。
　　這件神器在被【真理】具現之後，進行了壹定程度的改變……【阿喀琉斯之踵】需要消耗精神力，每看壹樣物事，每洞悉壹個弱點，都需要消耗壹點精神力，對手越強大，射出的這壹箭越集中，便需要消耗越多的精神。
　　顧慎深吸壹口氣，舉弓望向金發男人。
　　他的目光穿透了無數沙塵——
　　直接鎖定了那壹縷血火。
　　……
　　……
　　“……？”
　　亞當臉上的笑意在壹瞬間凝固。
　　明明現實世界之中，只過去了短短的幾秒而已，火山在噴薄，大地在震顫，他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臟強而有力的跳動聲音。
　　壹切都是如此的美妙。
　　可忽然，壹種無比強烈的不安，在心頭浮現。
　　他擡起的雙臂還沒有來得及落下。
　　顧慎在山灰包裹之中，憑空拔出了壹把“大弓”，緊接著那把大弓對準了自己——
　　梟頓時笑不出來了。
　　他的直覺無比敏銳，自降生以來，任何降落在自己頭上的危險，他都能提前覺察。
　　而這種強烈的危險感覺，上次遇到，還是在大都！
　　他的無數分身，被沒未成為鬥戰神座的白術，循著精神海壹壹擊碎……
　　這種極其強烈的危機，往往伴隨著的，就是即刻降落的毀滅！
　　此刻給他這種危機感的，不是白術。
　　而是顧慎。
　　壹個區區的三階！
　　“那把弓……那把弓是什麽？！”
　　“見鬼！”
　　“見鬼！！”
　　這就是亞當腦海中殘留的最後壹縷意識。
　　當他看到壹縷銀白長光，在顧慎指尖凝聚之時，壹切便已經結束了。
　　兩人站立位置仿佛形成了壹道長線。
　　梟從未想過自己這具軀殼的死亡會降臨地如此之快。
　　顧慎松開手指，銀光瞬息便貫穿了“他”的頭顱，雖然這不是他的軀殼，但是前所未有的鉆心疼痛在梟心海中震蕩開來——
　　他來不及嘶吼來不及怒嚎。
　　壹縷血火被銀光貫穿射透，帶出了金發男人的頭顱。
　　【真理·熄燭】配合【阿喀琉斯之踵】，直接將亞當的弱點擊碎。
　　顧慎這壹箭，射殺的不是亞當的肉身。
　　而是真實的弱點，那壹縷操縱了亞當靈魂的“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