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壹章 神之容器

　　冥火照耀精神空間。
　　在短暫的寂靜之後，沈離的回復讓顧慎無言以對。
　　“第二位？還有人比我更早？！”
　　“……”
　　“那人是誰？”
　　小鐵人罵罵咧咧地捋袖子。
　　“慕晚秋。”
　　顧慎吐出這三字之後，小鐵人又罵罵咧咧把袖子捋了回去。
　　“焯……”
　　他知道慕晚秋那個瘋子的厲害。
　　北洲唯壹的S級……被中央城寄以厚望的調查軍團壹隊副手。
　　“算了算了，不和瘋女人壹般見識。”
　　識時務者為俊傑，沈離是懂這個道理的。
　　他的確是想找那人打架，但如果那人是慕晚秋，還是算了吧……他不想白白被打。
　　顧慎搖頭，無聲笑了笑。
　　兩人對視。
　　沈離道：“我願意成為‘使徒’……”
　　他停頓了壹下，重復道。
　　“我願意成為，妳的‘使徒’。”
　　世上千萬言語，都抵不過真情實意的三兩句，顧慎預想了這壹幕發生之後的很多場景，但他沒有想到，沈離答應地如此爽快，如此利落。
　　連壹丁點猶豫都沒有。
　　這家夥可沒有聰明到能夠提前猜出自己冥王身份。
　　身份揭曉之後，沈離震撼，錯愕，也茫然。
　　可面對顧慎拋來的“使徒”之位，他沒有壹點點遲疑。
　　“這幾年，長野很多人都猜測我是‘冥王使徒’。”
　　小鐵人自嘲笑道：“連我自己有時候都懷疑，我是不是已經成為‘使徒’了，如果真的是，那麽傳說之中的冥王，為什麽還不找我？”
　　“現在我才知道，冥王壹直都在。”
　　他神情復雜望著顧慎，“所以……這壹切是從陵園神戰之後，就開始了的？”
　　“對。”
　　顧慎不再隱瞞。
　　他輕聲道：“從來就沒有冥王，前任冥王……二十年前就已經死去。陵園神戰之後，我接手‘冥火’，和白術先生共同編織了這場騙局，騙過了源之塔，騙過了光明城。”
　　“怪不得……”
　　沈離喃喃道：“這才有了東洲後來的太平。”
　　他灑然壹笑，閉上雙眼，張開雙臂，將精神海內的壹切提防全都放下，這意味著，他不會阻攔顧慎對他進行的壹切動作——
　　“嗤。”
　　冥火燃燒翻滾，發出輕微的破空之音，像是壹縷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
　　這縷火本就不多。
　　顧慎先前分給了捧冠者慕晚秋壹半……如今，就只剩下纖細的壹小縷了。
　　“抱歉……”
　　他柔聲說道：“我還沒有成為真正的‘神’，目前只能分妳壹小縷冥火，以證使徒身份。這縷冥火很小，做不了什麽，連冥王使徒的‘權柄’都無法動用……不過這縷冥火，便是我的承諾，以後的凈土世界，會有妳的壹席之地。”
　　沈離笑罵道：“我是在意那些的人嗎？趕緊的吧！”
　　顧慎也笑了笑。
　　他將本就不多的冥火，重新分出壹縷……
　　深海第三階的火種之主，選擇了兩位使徒，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而且顧慎分出去的“冥火”，比自己現在擁有的還多！
　　他將五成分給了慕晚秋，又將壹成分給了沈離，剩下的……就只有原先冥火的四成。
　　在繼承“冥火”更大力量之前，他將不會再選召使徒。
　　因為他實在沒有“冥火”可以分出了。
　　放眼五洲歷史，這應該是神座之最……
　　那極小的壹縷黑色火焰，嵌入沈離眉心之中，形成壹縷糾纏的眼瞳，小鐵人皺起眉頭，發絲被勁風吹拂，眉心的黑色火焰不斷掙紮紋刻。
　　他獲得了“冥王”的認可！
　　四周的精神空間開始變幻，風聲呼嘯，沈離覺得有壹絲絲寒冷，待他睜開眼瞳之後，所看到的……是壹座極其巍峨，極其雄壯的冰雪世界，參天古樹垂落億萬綠蔭，八方荒野，其中有壹方已經修葺完成。
　　花圃之中，飛蛾繞蝶，散發出陣陣源質之香。
　　他以冥王使徒的身份蒞臨凈土，引起了不少魂靈的註視，李青瓷，鐵五等人也都看到了沈離的降臨，只不過他們所看到的……是冰雪籠罩之中的模糊身影。
　　“神座大人，又帶人來這參觀了？”
　　鐵五摩挲下巴，眼中有笑意。
　　其實按時間順序來算，他才是顧慎收下的第壹位“使徒”。
　　鐵五記得很清楚，當年的他，習慣性稱呼顧慎為“神座”，而顧慎當面堅持讓他喊“先生”。
　　現在的他，已經不在意“使徒”不“使徒”，這些都是虛名……
　　“死”於酒神座的神臨之後，鐵五在凈土之中逐漸開悟。
　　如今他只剩下空蕩蕩的靈魂……唯壹能做的，就是讓凈土世界變得更加雄壯完善。
　　至於行走外界，替神座分憂解難這種事情，他做不了。
　　那麽“使徒”之名，他也擔不下。
　　不過，在凈土世界之中，每壹次顧慎精神降臨，鐵五都會在心底稱呼他為“神座”，這是不管顧慎糾正多少次，也糾正不了的事情……
　　當年的狄玖，拯救了他的肉身。
　　而如今的顧慎，則是拯救了他的精神。
　　這兩位神座之中，真正讓他感覺自己“活過來”的，不是酒神……而是顧慎。
　　所以，這壹聲“神座”，是鐵五發自肺腑的稱呼。
　　……
　　……
　　曠野之上，有壹片冰雪未曾觸及之地。
　　這裏是使徒靈魂與冥王相見的無垢領域，沈離在曠野草葉翻飛的遠端，看到了壹道身披紅甲的窈窕身影。
　　“顧慎。”
　　慕晚秋沒有稱呼顧慎為神座，她直呼其名。
　　顧慎笑著點頭。
　　兩人本就是朋友，顧慎自己也不喜歡源之塔那種上下級的“使徒”關系。
　　“這位就是沈離，如今凈土之中的第二使徒。”
　　顧慎為慕晚秋介紹。
　　後者瞥了眼小鐵人，輕輕嗯了壹聲，“聽過。”
　　“久仰。”
　　沈離將先前捋袖子的行為隱藏地很好，他微笑著伸出壹只手。
　　看似冷如冰山的慕晚秋，並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
　　她大方伸手，與沈離相握，同時望向顧慎。
　　“妳似乎很著急‘選召’使徒……分出這些冥火之後，妳自己的還夠麽？”
　　慕晚秋壹言，倒是有些提醒了顧慎。
　　“夠的。”
　　他笑著說道：“說來也是奇怪……我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階段進行‘使徒選召’，可冥冥之中總有壹股不妙的預感，我應該這麽做。”
　　慕晚秋挑眉：“聽起來很不吉利。”
　　顧慎自嘲道：“冥王從來不會遇到吉利的事。”
　　“如果‘冥火’不夠，我這裏多。”
　　慕晚秋瞥了眼沈離，又望回顧慎，平靜道：“至少……比妳多。妳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全部還給妳。”
　　“這叫什麽話，送出去的‘冥火’，潑出去的水，我還能收回來不成？”
　　顧慎微微壹笑：“當然，如果真有需要，我也不會和妳客氣。”
　　“很好。”
　　慕晚秋說話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我這趟來，不是為了見‘第二使徒’的，除了‘冥火’壹事，還有壹件事情。”
　　“桑洲窟四方突發獸潮，【深海】給出了A＋的危險評級。”
　　紅甲女子揮手，調出了壹副副精神景象。
　　由於曇曜火山灰的擴散。
　　【深海】對於桑洲窟的視野探查，正在逐漸縮小，【天眼】大規模失靈……此刻能提供的信息數據，也十分有限。
　　“這些獸靈的數量，遠遠超過了地底研究所先前的預估，單單是北窟森林，就有接近三萬的獸靈，正在南下奔馳。”
　　慕晚秋鄭重道：“桑洲窟的歷年報告裏，並沒有發現有如此之多的獸靈棲居……就算是‘超凡變異’，這些家夥們也繁殖地太快了，這不合理。”
　　“是不合理。”
　　顧慎瞇起雙眼：“就在剛剛，南窟也遭受到了獸潮沖擊……”
　　“……”
　　沈離想到自己暴食化之後的所作所為，在這個話題上選擇了沈默。
　　“它們似乎是受到了什麽刺激。”
　　慕晚秋道：“這麽大規模，並且是四方齊出的獸潮……很難用‘巧合’來解釋。”
　　“這世上從來就不存在巧合。”
　　顧慎低眉道：“還記得顧小滿撿到的那個‘嬰兒’麽？”
　　“神嬰？”
　　慕晚秋來過壹次S12區。
　　那壹次她是來為顧慎送“六階源甲”的，在城區之中停留了半小時。
　　顧慎帶著自己的捧冠者，參觀了中立者府邸，以及那個壹切完美，唯獨“腦袋”空空如也的嬰兒。
　　“這壹次獸潮爆發，‘神嬰’腦海之中，出現了從零到壹的精神波動。”
　　S12區壹直在觀察神嬰。
　　這個現象壹出現，祁默就立馬聯系了顧慎，並且把亞當的事情也順帶說出……這才有了顧慎趕到森林，千鈞壹發攔住【鐵徒】的場面。
　　顧慎循循善誘：“神嬰出現了精神波動，意味著什麽？”
　　慕晚秋喃喃道：“這個‘嬰兒’，並非是真的沒有精神海……它具備著某種特殊的能力，或許是引召‘曇曜’，或許是牽引‘獸潮’……”
　　無論是哪壹者，都需要“精神”。
　　顧慎點頭：“是的，能力發動的體現，就是‘精神’波動。”
　　“抱歉，打斷壹下……”
　　就在這時，壹直沈默的沈離，忽然很小聲地開口了。
　　他這次的任務是負責看守亞當。
　　某種程度來說，他的任務失敗了，即便暴食化擊殺了大翼雀王，可亞當已經不見蹤跡。
　　但先前亞當和祁默的對話，他是全程聽在耳中的。
　　包括“神嬰”的壹些訊息。
　　沈離該了解的，全都了解。
　　顧慎和慕晚秋都望向了小鐵人，後者撓了撓腦袋，緩緩問道：“妳們有沒有覺得……那個看起來很聰明又很愚蠢的嬰兒，像是壹具空殼？”
　　此言壹出，曠野變得安靜下來。
　　空殼。
　　這是壹個很恰當，很有神韻的形容詞。
　　能吃，能睡，能眨眼睛。
　　不能說話，不能行動，不能長大。
　　神嬰身體的壹切數據都趨向於完美，這簡直是上天制造的“神之容器”。
　　因為這個嬰兒，在很久之前就被顧小滿收養，並且當做家人壹樣照顧……所以每壹個看到他的人，都下意識把他當成了壹個正常的“活人”。
　　此刻沈離說的話，點醒了顧慎。
　　有沒有壹種可能，神嬰有沒有可能……不是他，而是它。
　　這只是壹個空殼，壹個容器。
　　……
　　……
　　曇曜火山之中。
　　“劈裏啪啦！”
　　熱風翻滾，壹道猩紅身影，落在了火山內部，踩踏在堅硬滾燙的凝固熔巖之上，濺出壹蓬璀璨血紅的光火——
　　朱雀神使撐開的“離火”領域，此刻只剩下很是微弱的壹層，緊緊貼覆著周身。
　　平日他的領域，可以擴散百米！
　　參悟了兩層領域之後，可以疊加擴散，再翻壹倍！
　　而如今，他竭盡全力，也只能籠罩薄薄壹層。
　　壹方面，有受傷緣故。
　　另外壹方面，曇曜火山之中的“灰燼”實在太多。
　　這裏經年累月燃燒著，好像是壹座銅爐，在外界看來曇曜“保持寂滅”的百余年裏，內部的山灰其實從未真正熄滅過。
　　有些火，只需要壹點點風，就能燃燒。
　　“難道我猜錯了……紅龍不在這裏？”
　　朱雀皺起眉頭，他已經徹底放棄了用精神力來探路。
　　至於“肉眼”，則更不指望了。
　　曇曜內部的山灰數量，實在太多。
　　他唯壹能依靠的，就是自己與生俱來的“心靈感應”，在曇曜內部的灼熱環境之中，朱雀環顧壹圈……實際上他能看到的東西十分有限：
　　地面堆疊了數萬層不斷飛起的灰燼。
　　以及熄滅，復燃，重復著這個過程的火山內壁。
　　這個鬼地方，真的很像是壹座銅爐，火舌不知道會從什麽地方翻起。
　　在這裏每待壹秒，都是對離火領域的巨大消耗！
　　好在，朱雀不是壹無所獲。
　　他隱約感受到了輕微的聲音……
　　“咚。”
　　“咚。”
　　那聲音很輕微，如同鼓點，更像是跳動的心臟，浮躍的脈搏，在喧囂嘈雜的火山之中，仿佛是唯壹清晰的方向指引。
　　這裏，有活著的生靈。
　　朱雀深吸壹口氣，他緊緊攥著“離火位牌”，向著那聲音鼓蕩的方向走去。
　　那聲音輕微到了極致，若隱若現。
　　壹旦不集中註意，就會立即丟失……
　　朱雀快步走著，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覺得這條路前所未有的漫長，可是回頭望去，身後的退路已被火舌淹沒。
　　有那麽壹瞬間，他覺得曇曜內部其實是壹座神鬼莫測的“災境”，進來容易出來難。
　　直到再回頭。
　　灰燼之路已經抵達盡頭……
　　他神情錯愕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咚……”
　　“咚……”
　　“咚……”
　　朱雀抵達了終點，但並沒有看見自己想看的紅龍。
　　曇曜內部的火山石壁之上，真的鑲嵌著壹顆心臟，壹顆猩紅，被血色火焰纏滿的心臟，如曇花壹般盛開，猩紅而又妖異。
　　強而有力的鼓點聲，在四周回蕩。
　　山灰翻飛，灰燼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