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指認

　　【壁壘】這個封號，乃是當年光明神座留給顧長誌先生的。
　　之所以空懸……
　　是因為顧長誌先生成長的速度太快，離開西洲之後沒多久，就熔煉鬥戰火種。
　　於是這封號便無人敢接，也無人能接！
　　即便是賈唯這位被稱為近二十年來西洲最強大的新晉封號，頂上這【壁壘】之名，也遭受了許多的非議。
　　只不過。
　　從未有人敢當他的面，說出這樣的話。
　　“妳也配叫【壁壘】？”
　　此話落地。
　　整座紅湖寂靜了好長壹段時間。
　　那披著黑衫鬥篷的枯瘦身影，唇角噙著笑意，眼中卻滿是冷冽。
　　賈唯面無表情。
　　他死死盯住那黑衫鬥篷隱藏之下的黑發面容。
　　轟！
　　光破之槍驟然收回，賈唯再出壹槍。
　　賈唯的這壹槍已經抵達了凡俗體術的極限，速度奇快無比，湖畔的虛空都被槍尖光火撕裂，但這壹槍依舊沒有刺中目標，顧慎從槍尖自由落體之後，身形擴散搖曳，在方寸之間化為數十道模糊幻影，擦過長槍槍尖之後這數十道幻影又同時合壹。
　　是【完閃】，又不算【完閃】。
　　當體術掌握到了極致，便是精神與肉身的高度協調統壹。
　　他無需去看，無需去聽。
　　熾火精神會幫他感受，幫他判斷。
　　這種境界，已經超越了【完閃】！
　　賈唯出槍之後神情平靜，他擰緊光破之槍槍桿，鑿出之後落空立即接勢橫掃。
　　“刺啦！”
　　顧慎與長槍槍尖擦身而過，同時伸出兩根手指，抵住這熾光之槍，壹瞬間欺身入內，指尖與槍桿擦出千萬蓬刺目火光。
　　黃昏落日的紅湖湖畔被絢爛光弧所照亮！
　　顧慎欺身輕描淡寫拍出壹掌。
　　賈唯緊攥掌心的光破之槍倏忽消失，他交錯雙手，小臂擡起，以格擋之姿扛下這壹擊。
　　“砰！”
　　壹道很輕的悶響，但聽聲音，並不像是什麽了不起的震動。
　　緊接著便是毫無預兆，轟轟烈烈的爆炸！
　　“轟隆隆——”
　　漫天絢爛的火焰，在顧慎掌心爆開，這光火比光破之槍更加耀眼，也更加璀璨，將防禦格擋的賈唯盡數淹沒！
　　這是白晝消散前的最後壹蓬焰火。
　　舊日落下，焰火升騰。
　　此刻光明城正在舉行歡慶聖典，有人在城內燃放煙花，可漫天升起的煙花，都沒有紅湖升起的這壹支璀璨。
　　所有人都仰起頭來，怔怔看著這壹抹極其刺目的光焰沖霄而起。
　　……
　　……
　　“咳咳咳……”
　　煙塵彌漫，兩人交戰之處，早已經清空，周圍的旁觀者自行退出了數百米之遠。
　　熾烈的高溫彌漫。
　　大量塵霧籠罩。
　　紅湖旁觀的這些超凡者們，已經沒有後退的落腳點，今日來了太多人，大家都擠在壹起等著看熱鬧。
　　壞消息是等了整整壹天。
　　好消息是……熱鬧終於來了。
　　所有人都在猜測，那個與聖裁長交戰不落下風的家夥是誰。
　　整個五洲，能接下賈唯這壹槍的封號，也沒有幾位。
　　每壹位，都是名震四海的大人物。
　　剛剛出手的那人，看其身影，很是年輕，不是北洲那三位大將。
　　那還能是誰？那還能有誰？
　　顧家使團距離這場戰鬥的位置很近。
　　近距離旁觀的羅鈺和鐘帆，在此刻明白了顧少主為什麽今天要他們帶上所有的人，來紅湖觀戰。
　　觀的，不是火種試煉的終選之戰。
　　而是這壹戰。
　　數百位守夜人，隱沒於人群之中，他們站在紅湖湖畔的每壹處角落。
　　剛剛沖天的焰火，照亮湖畔，山頂，光明城的每壹處角落。
　　也照亮了他們的臉。
　　這裏的絕大多數人大概都不知道，這個有膽量攔在賈唯面前的人是誰。
　　但鐘帆猜到了。
　　“惡鬼前輩……”
　　鐘帆喃喃開口，聲音因為過度激動而隱隱顫抖，同時他還感到了壹陣擔憂。
　　他知道惡鬼前輩實力很強，在【冰海遺跡】以壹敵二，同時擊敗了巨鹿聖者和玄龜神使。
　　可眼前的人是賈唯。
　　四階超境者，前任光明城大騎士，現任光明神殿聖裁長，紅湖駐守者，以及【壁壘】封號繼承人……
　　除了這些耀眼的光環。
　　賈唯享受著無與倫比的“神眷”。
　　這裏，是光明城！
　　他不明白，那位惡鬼前輩為什麽要站在光明之下，與賈唯進行對決。
　　大量的聖裁者，重甲侍，開始清理圍觀現場，那些觀眾被格擋攔開，【聖光】結界在紅湖湖畔撐起，【天眼】在深水區提供的影像也變得模糊起來，正如鐘帆所想的那樣，這裏是光明城，神殿掌握著紅湖的壹切權限。
　　想要站在光明之下，就必須撕掉臉上的面具。
　　……
　　……
　　“這就是妳心心念念要抓的‘幕後人’？”
　　神殿三長老巴圖站在日落山半山腰的位置，在這個位置上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紅湖的那場戰鬥。
　　那道沖天的光焰在天頂擴散，照亮了輪椅上病弱青年的面孔。
　　“……”
　　神情有些憔悴的姚謹，沈默地看著山下紅湖的景象。
　　數周之前，他以為自己掌握著壹切。
　　風吹草動，盡入指掌。
　　可如今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愚蠢，他已經徹底看不明白那位所謂“幕後人”的行為和目的。
　　他不明白。
　　為什麽這個幕後人，成功躲避了神殿的追查，卻偏偏要把自己暴露在光明之下。
　　為什麽他還敢站在賈唯的面前。
　　為什麽？
　　“妳先前說，這人是冥王的使徒？這世上應該沒有這麽愚蠢的冥王使徒吧。”
　　巴圖冷冷開口：“神殿九成的聖裁者，重甲侍，都在紅湖湖畔……我已經調動雲船，神殿剩下的精銳，會封鎖光明城四周，我倒是希望他是所謂的‘冥王使徒’，光明城已經很久沒有殺過陰祟之徒了。”
　　“不管這人是誰，他都死定了，當然……我更希望看到他死在賈唯大人的槍下！”
　　姚謹只是靜靜聽著。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壹起圍攻比較好。”
　　他忽然問道：“蘇葉聖子呢？”
　　巴圖怔了壹下，皺起眉頭。
　　如果沒記錯的話，先前顧南風離開神殿，蘇葉也跟著壹起出去了。
　　等等，蘇葉離開神殿了？
　　他試著和蘇葉進行精神鏈接，但鏈接結果卻顯示失敗，按理來說【深海】的精神網絡在光明城中應該暢通無阻才對。
　　姚謹又問道：“大長老呢？”
　　巴圖再次沈默，他如果沒記錯的話，大長老應該在紅湖的後半段。
　　那裏是神殿最重要的秘密禁地，常年被心霧籠罩，精神力根本無法抵達，即便是他，也無法與大長老取得聯系。
　　身旁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音，咯噔咯噔，正在下山。
　　“妳要做什麽？！”
　　巴圖瞪眼，壹把拽住姚謹的輪椅。
　　“我要離開日落山。”
　　姚謹回頭，平靜道：“不做什麽別的，只是去秘牢看壹看。”
　　“妳瘋了？”
　　巴圖怒道：“不得離開日落山，是大長老的命令……妳已經不再是‘秘牢掌控者’了。”
　　“四長老殷灼大人和七長老隆漆大人，可能已經隕落在冰海了。神殿的五長老和六長老目前還在外面布道。”
　　姚謹語速很慢，但讓巴圖無法反駁：“如果您可以找到比我更合適的‘回防者’，我可以待在日落山……我對紅湖的這場戰鬥不感興趣，我只想確保‘秘牢’是安全的，雖然我的實力在神殿裏算不上強，但畢竟我了解秘牢裏的每壹處開關。”
　　巴圖沈默了。
　　那位神秘鬥篷人現身之後，紅湖便陷入了混亂。
　　他壹個人指揮聖裁者和重甲侍，已經頗有些困難，更不必說分出心力去管秘牢。
　　“我會去關閉秘牢，徹底將出入口鎖死，確保沒有人能夠進入，也沒有人能夠離開。做完這件事情，我就會回到日落山……”
　　姚謹認真說道：“如果妳不同意，我不會離開，我壹直待在這裏，直到紛亂結束。當然這裏發生的壹切事情，我都會如實稟告，如果秘牢出現了紕漏，那麽您也會承擔對應的責任。”
　　沈默了許久之後。
　　巴圖咬牙道：“速去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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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湖湖畔，此刻已經被神殿聖裁者掌控了局面。
　　那些觀戰者，哪怕是出身有名的使團成員，也想近距離壹睹兩人的風采。
　　煙塵之中，披掛【明光鎧】的高大身影緩緩站起。
　　賈唯身上燃燒著熾烈的光火。
　　但……這些光火，並沒有燒破甲胄，更沒有對他造成傷害。
　　他伸出鋼鐵手掌，拍了拍肩頭，紅湖湖畔大風翻湧，將殘留在甲胄之上的火星吹散，吹滅。
　　看到這火光的時候。
　　他便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顧慎……”
　　他聲音有些沙啞，道：“妳沒有死。”
　　這個名字，飄蕩在紅湖湖畔的上空。
　　大部分人的眼神因此而恍惚。
　　雖然過去了六年……
　　但這個名字曾響徹了整個五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直到桑洲窟陸沈。
　　這個以壹己之力推動東洲北洲兩座大洲合流的驚艷天才，被淹沒在冰海暗潮之中，顧氏宣布了顧慎的死訊，長野啟動了調查組日夜奔波……東洲沒有查出顧慎的死因，但所有人都接受了這個慘痛的事實。
　　年輕壹代，群星之中最耀眼的那壹顆，已經隕落了。
　　“對，我還活著。”
　　壹道道目光，落在那淹沒於塵埃與光火之中的枯瘦身影。
　　那人緩緩伸出手掌，輕輕抹過面頰。
　　【鬼面紗】被揭去。
　　顧慎站在了紅湖湖畔所有觀戰者的面前。
　　他笑著說：“拜妳所賜，我不僅沒死，而且還變得更強了。”
　　他並齊兩根手指，隨意壹撕。
　　無數鐵鱗從袖口飛掠而出。
　　天頂有壹抹絢爛銀芒。
　　籠罩整座紅湖湖畔的【聖光】結界，被鐵王座壹劍撕裂，顧慎擡起頭來，這壹刻他站在了深水區五洲四海千萬人的面前。
　　“今日……我來光明城，殺當年殺我之人。”
　　天頂的億萬枚鐵鱗呼嘯回轉，圍繞顧慎的神隱鬥篷陣列浮動。
　　顧慎重新擡起手指，點指賈唯。
　　鐵鱗律動。
　　隨著顧慎擡指，凝成數十把鐵劍，整座紅湖只聞劍震之音，壹把把鐵劍調轉劍尖，對準賈唯。
　　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
　　在今日之前，沒有人知道“東洲S級天才”顧慎到底是怎麽死的。
　　壹直以來，傳言都是顧慎死在了曇曜爆發的山火之中。
　　可這未免太荒唐。
　　堂堂壹位S級天才，會死在這種醞釀勢頭漫長的自然災害之中？桑洲窟任務雖然兇險，但五洲的撤離都很是及時……長野五大家根本就不相信這荒謬的結論，但可惜的是調查組奔波行走了足足六年，依舊沒有收獲。
　　他們懷疑過風暴教會，懷疑過源之塔，當然也懷疑過光明城。
　　只是桑洲窟都沈沒了。
　　沒有證據，這所謂的懷疑……便永遠沒有意義。
　　所有人都覺得“顧慎之死”已成定論，有些事情壹年找不到答案，十年，百年也不會再有答案了。
　　在桑洲窟陸沈，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想要證明壹個死人是被陰謀算計致死的。
　　除非。
　　這個死人站出來，親口指證。
　　這是何等荒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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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現在，“死人”的確站了出來。
　　整座紅湖再次陷入了寂靜。
　　包括此刻隔著千裏百裏觀戰的深水區超凡者們。
　　六年過去，顧慎還活著。
　　這是壹件比顧慎已經死了更荒誕的事情。
　　顧慎擡起手掌，他甩出壹團熾火，光火燃燒之中，那被封存了六年的精神記憶影像，此刻在紅湖之上燃燒。
　　他在向所有人展示“證據”。
　　在冰海枯寂六年。
　　這壹段影像，曾無數次於顧慎心海中循環。
　　熾火燃燒，倒映出曇曜火山的畫面，那是顧慎遇刺之時的第壹視角，他剛剛離開山火籠罩的範圍，便被壹桿鋒銳長槍，刺破胸膛。
　　那正是賈唯的光破之槍。
　　這副畫面讓無數聖裁者感到惘然，也讓此刻站在日落山山腰的巴圖神情蒼白。
　　他們從未聽說過此事。
　　賈唯在桑洲窟刺殺顧慎，是高度機密。
　　“刺殺顧慎的人，是賈唯？！”
　　隨著羅鈺壹道怒喝。
　　在這壹刻，顧家使團所有人全都蹭地站起了身子。
　　今日來到紅湖湖畔的，不止是顧家。
　　中央城的北洲來客，也紛紛站起身子，壹道道充滿敵意的精神力釋放開來……
　　因為兩洲信仰不同，南洲的超凡者來得極少，所以東洲北洲兩大洲的入席者，便已經接近了紅湖湖畔的壹半。
　　聖裁者軍團裏的精神頻道已經沸騰。
　　巴圖接收到無數個麾下隊長的詢問。
　　他額頭，後背，滿是汗水。
　　就在幾分鐘前，他還在譏諷這“幕後人”站在光明之下的愚蠢行為。
　　但在這壹刻。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舉動的高明之處。
　　近六年來的最大謎案在今日被揭開，猶如壹把長刀，直指光明城腰腹，偏偏此刻神殿無法采取“鎮壓”措施——
　　今日是紅湖終選的盛大之日，神殿親自開放了權限，邀請五洲共賞。
　　此刻【聖光結界】被撕裂，紅湖湖畔的這壹幕，正在世界各處實時播放。
　　他只能寄希望於顧慎所說的壹切，乃是陰謀，是虛構，是栽贓。
　　如果賈唯態度強硬地否認。
　　那麽事情還有轉機。
　　但……
　　看著湖畔之上燃燒的那團光火，賈唯面無表情的給出了回應。
　　“不錯，是我做的。”
　　面對無數道質問，疑惑，好奇，仇視的目光。
　　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仿佛自己當年只是做了壹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再來壹次，我還是會這麽做。”
　　賈唯微微停頓了壹下，冷漠道：“因為妳是‘冥王’的傳人。”